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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九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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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说:“父皇对娘的一片真情,儿臣很感动,但这样张贴布告,怕是倒会加重了娘的病势,她不会愿意这样招摇的。况且,已经没用了。”
“什么没用了?”朱元璋问。
朱标说:“娘告诉我,从昨天起,她就拒不服药了。”
“这不行,”朱元璋说,“朕还在求良医良方啊,不能失去信心啊。”
“不是这个原因。”朱标说,“听说父亲已把三个太医下了大牢?”
朱元璋道:“治不好病,养他们白吃饭吗?”
朱标告诉他,娘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她所以不再服药,是不想再连累医生。人家都是好心,可治不好便坐牢,这不成了娘的罪过了吗?她索性不吃药,医生们就没有受处罚之忧了。
朱标的哀情陈词使朱元璋深受感动,唏嘘地说:“你娘一辈子都这样,都病到这地步了,还在替别人着想。”他叹了一声,说:“你去告诉你娘,朕立刻放了那几个御医,叫她该吃药吃药。”
朱标答应了一声。
朱元璋叫他坐下,说:“你一回来就忙着先去伺候皇后的病,西安到底怎么样?各诸侯国都比南京好吗?”
朱标拿出一幅地图,说:“这是陕西一带地图,儿臣以为,那里才是龙兴之地。”
朱元璋看着地图频频点头,西安位于关中平原中央,素有八百里秦川之称,他问太子,你去看了,觉得好吗?
朱标说,秦岭的太白山有武功太白去天三百之称,冬夏积雪,望之皓然,这一段秦岭孤峰挺秀、悬岩伟岸,华山、骊山都是胜境。北面的北山山脉壮如游龙,环抱西安城,天生是做都城的宝地。
朱元璋虽没去过西安,也听过有八水绕长安之说。
朱标告诉朱元璋,那八水是泾、渭、濡、?、沣、?、?、涝各河,这八条河正好把西安城围了起来。从周朝的丰京、镐京,到秦国的咸阳、阿房宫,汉长安、唐长安,正如李白所说,长安大道横九天,那里确有帝王之气。
朱元璋说:“好,好,日后朕要亲自去看看。都城放在金陵,朕总不如意。对了,叫你查访秦王、晋王的事,查明白了吗?”
“明白了。”朱标说,秦王宫造得是豪华了些,但绝没有私自僭用皇帝仪仗、卤簿和干预地方之事。至于晋王出猎扰民,御史也是夸大其辞,踩坏点麦田是真的,赔偿了就是了,而御史奏报围猎时误伤人命事并没有。
朱元璋不相信地望着他,说:“朕糊涂,怎么把查办亲弟弟的案件大事交你这个菩萨心肠的人去办?这不等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朱标说:“儿臣也不能把羊说成骆驼呀。”
朱元璋说:“去吧,去告诉你皇后娘吧,听见两个宝贝儿子没事,她的病能减轻一半。”
朱标望着朱元璋,忽然由衷地说:“父皇若永远这个样子,那有多好啊。”
朱元璋说:“那朕就成了麦垛下头哄孙子讲闲话的慈面老太婆了。快走吧,省得朕一会儿又反悔。”
朱标听父皇已无意深究秦、晋二王,心里很高兴。想马上去告诉皇后,已经走了出去,复又回来,说:“方才四川巡抚派人来报信,宋师傅没有等到茂州发配地点,就病死在半路上了。”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说:“朕原本想过上一年半年就赦免他,召他回京呢。看来,这老夫子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饶过朕呀。”他一脸忧戚,眼中有泪光。
朱标很惊奇地望着朱元璋,说:“父皇心软了?”
“不是心软。”朱元璋说,不要以为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便可以毫不在乎,他们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或者凭一支烂笔,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凉的说成热的,不亚于刀兵,这是朕对他们也时刻警惕的原因。不过,他知道,宋老夫子并不是这样的文痞。他问朱标知道他当初为什么非要杀宋濂吗?
朱标反问:“不是因为他儿子牵涉到了胡案吗?”
朱元璋摇摇头,其实另有原因。是他宋濂,把楚方玉的那本书《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刊刻传世的。他在世人面前败坏了朱元璋的名声。这本书,至今也没收缴干净。但朱元璋永远也不会把这原因告诉太子。
朱标望着朱元璋,一时不知他在想什么。
四
马秀英已在弥留之际,不但朱元璋、郭宁莲和太子朱标在,秦王朱、晋王朱、燕王朱棣、吴王朱礐、临安公主等一大批亲眷也从封地赶回来,围在病榻旁,朱元璋一直拉着马秀英的手。
马秀英反倒劝亲人们不要为她伤悲,她气息微弱地安慰大家,死生是命,非人力所能强求的。
朱元璋说:“你看,你的儿女们,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吴王、临安公主都赶回来了,他们都很好,你该放心了吧?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马秀英环顾她的儿女们,说:“好好的,互相照应着点,听你们父皇的,听太子的。你父亲严厉,不是不近人情,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太子和弟弟妹妹们含泪答应着。
马秀英依依不舍地说,一旦她不在时,最怕的是儿女们忘了骨肉之情,为了争权而自相残杀,历史上的血腥味千万别带到咱家来。有时候皇家倒不如小人家和和美美,缺衣少穿却心里踏实。她那殷切的目光望着她的孩子们,叫人感动、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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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九十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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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为首,皇子、公主们全都哭着答应,跪下磕头。
马秀英又转向朱元璋,希望他慎终如始,使子孙皆贤,臣民得所。她死后,没人能越过宁莲去,让她掌后宫,立她为后。
说罢,渐渐合上眼睛,朱元璋哭着叫:“皇后!”孩子们也一片叫声:“娘……”
马秀英再也不能看一眼她眷恋的亲人了。
朱元璋满面流泪地说:“朕什么都能遵从皇后所嘱,惟她走后,不忍心再立后。”他转向郭宁莲,说:“朕多有对不起你处,从今天起,你掌管六宫,不立为后,你不会生气吧?”
郭宁莲说:“我和皇后比亲姐妹还亲,皇上不是多余这么问吗?”
自从胡惟庸案发,加上不久后马皇后去世,朱元璋的头发刷一下全白了,他明显地衰老了。
时光流逝,岁月更迭,转眼间朱元璋已经六十三岁,虽然精神依然不减当年,毕竟时光不饶人,有些老态了,动作明显迟慢了。他仍不改老习惯,仍不断地在屏风上更替纸条。
纸条都贴在屏风的背面,在殿前侍君的刑部尚书开济和翰林学士刘三吾不知他又在关注什么,他们目光不敢直视屏风。
朱元璋刚刚得到北边捷报,蓝玉进兵百眼井,又至捕鱼儿海,阵斩元太尉蛮子,大获全胜,俘获元皇子地保奴以下男女七万,马牛羊十五万,朱元璋再次把蓝玉比作汉代的名将卫青、霍去病,朱元璋一高兴,决定放他半年假,让他回京,为他庆功。朱元璋在龙笺上顺手写了“凉国公”三个字,是题的御匾。
刘三吾好不奇怪,前几天不是当着百官加封的吗?本来是梁国公,怎么一下子变成冰凉的凉了?是朱元璋笔下误吗?
朱元璋岂能有这样的疏漏?他是有意改梁为凉的。别看朱元璋不得不表彰蓝玉的军功,骨子里却厌恶他。
朱元璋说:“你这人,真和诨号一致,坦坦翁,果然坦荡直言。原本不是这个凉,是栋梁的梁,但这人狂傲无礼,令朕心凉,朕是有意改成冰冷的凉字。”
刘三吾倒敢直谏,既要赏赐功臣,又令人沮丧,应为皇上所不取。
朱元璋不爱听,说:“过去了,不提了,说那件案子吧。”
开济奏报,四川抓了一伙贩运私盐私茶的,后台叫丁斌。
刘三吾站了起来:“皇上,没我的事,我告辞了。”
朱元璋说:“不背着你,听听何妨?”
刘三吾说:“臣力薄,耳朵里也装不了那么多事。等皇上让我当刑部大堂时再听。”朱元璋一笑,也不强留。
朱元璋并没意识到坦坦翁也不永远坦荡荡,他也有怕事、怕担嫌疑的时候。那丁斌是何许人?是李善长的外甥,是胡惟庸的死党,上次大案的漏网之鱼。打狗看主人,他在这儿不好表态。
开济已经查明,丁斌是李善长的外甥,从前在胡惟庸手下,是红得发紫的人,负责联络李存义、陈宁,都是他出面。在胡党案发时,丁斌跑了。
朱元璋心里未免生气,李善长从来没说过丁斌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