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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义找到沈嘉礼,想让弟弟帮忙,给自己也谋个一官半职。沈嘉礼听了这话,当即做出拒绝:“你不行,凭你这个头脑,老老实实在家里吃一口干饭也就是了,别做那些非分之想!”
沈嘉义恼羞成怒:“你是不是我弟弟?我家里连过年的花销都筹措不出了,还吃什么干饭?我也不要你费多大的力气,随便给我找个位置,让我按月能得点钱来贴补家用就行——怎么着,你是不是看不得我过好日子?”
沈嘉礼听了他这番混话,无言可答,直接就一甩袖子:“你给我滚!”
沈嘉礼在年前忙碌一场,总算是把手头的房产全部出卖掉了。现在沦陷区不许使用法币,流通的都是银行发行的银联券。沈嘉礼拿着几大箱的银联券,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不像钱,想用这些钞票去换现大洋,然而大洋珍贵,市面上少见,也不是那样好换的。
年关将近,沈嘉礼想起了那位死在枪下的老陈,心中有些唏嘘,就找到老陈的家属,送了一笔款子过去。老陈虽然在他手下做伙计的活,其实家里不穷,他有个儿子是在铁路局上班的,一个月能挣五六十块钱,全家肥吃海喝都花不了。然而在天津沦陷之后,他那儿子不肯给日本人干活,辞职在家,转行去买花生糖,生活立刻就窘迫起来了。沈嘉礼过来送钱,老陈儿子因知道他是个伪政府的官儿,还不肯要;倒是他那娘更知晓生活的艰辛,一边弹压住儿子,一边千恩万谢的把钱接了过去。
沈嘉礼没觉得老陈儿子是条好汉,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软蛋,他麻木不仁的上车离去,到他二哥家派生活费去了。
沈嘉礼一进二哥的家门,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幺蛾子的气息。沈子淳率先跑出来迎接了他,可是脸上没有笑容,紧皱着眉头开口便道:“三叔,爸爸要疯了!”
沈嘉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那二侄女花枝招展的下了楼——上一次看这孩子,还是个女学生模样,这回再相逢,只见她穿着一身金光璀璨的紧身旗袍,满脸擦着香粉胭脂,一个嘴唇也是红通通的,虽然眉目间还是一派稚气,可是举止做派上,居然带有了一点不伦不类的风尘气。
“哎哟!”他发出惊讶的声音,喊着他二侄女的名字疑惑道:“淑仪这是……这怎么穿的……”
二小姐,沈淑仪,没心没肺的蹦跳下来,笑嘻嘻的说道:“三叔,爸爸说我长大了,也该打扮打扮了!”
沈子淳听到这里,十分不满的喝道:“你就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沈淑仪对哥哥做了个鬼脸:“呸呸呸!你是看爸爸天天带我出去玩,不理你,心里嫉妒吧?”
沈子淳气急败坏的怒道:“你还臭美,他要把你嫁给日本人呢!”
沈淑仪一撅嘴:“我才不会嫁给日本鬼子,我只是出去玩。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这兄妹两个争吵不休。而沈嘉礼作为一名旁听者,眼看着往日小猫一样的二侄女,竟是在短时间内学来了一身妇人气,就不禁大皱眉头。两个孩子自然是吵不出眉目来的,于是他便满楼里转了一圈,准备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质问一番。
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他终于找到了他二哥那一对伉俪——竟然也是在吵架。二嫂见他来了,立刻转移目标,滔滔的向他诉苦告状;沈嘉礼这么一细听,也不由得怒气勃发起来。
“老二啊老二!”他指着沈嘉义的鼻子质问道:“你是活不起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连卖女儿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沈嘉义也是急赤白脸的:“这怎么叫卖女儿?淑仪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替她谋划一下婚姻大事,这有什么错处?”
淑仪虽然不是二嫂亲生,可也是她一手养大的,所以这时便忍不住锐叫道:“她才多大?刚进中学,就要谈上婚姻了?当初你在小淳身上,就是唯利是图,如今又开始打淑仪的主意——两个孩子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倒了大霉!”
沈嘉义毫不示弱,对着他太太嚷道:“姑娘和小子行情不同,能一概而论吗?淑仪过完年,虚岁也有十四了!”然后他转向沈嘉礼:“老三,你别管我家的闲事,上次小淳明明能讨个有家底的好媳妇,结果被你搅了;现在淑仪年纪正好,我要给她找个好夫婿,你可别再来捣乱!否则我下半世无依无靠没钱花,你就得着养活着我!”
沈嘉礼思索了一下,想要把沈嘉义痛揍一顿。然而刚刚打出三拳两脚,他就被沈嘉义抱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他立刻暴跳如雷,跳下来继续进行打击;沈嘉义毕生从来没打过这弟弟,这时也不还手,只是接二连三的把沈嘉礼往桌子上送,将这一场单方面的进攻演变成了一场心平气和的持久战。二嫂看了自家男人这副惫懒无聊的蠢样子,心神俱伤,唯有叹息。
沈嘉礼这次在沈嘉义面前落了败。
沈嘉义是铁了心要发儿女财,将来做一名富贵老太爷,眼眶都被打青了,还坚贞不屈,不肯服软。沈嘉礼累的精疲力竭,也是渐渐心灰意冷起来。
委顿着坐在桌子上,他低声说道:“你这没脑子的,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我这些年来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沈嘉义怕他再跳下来打人,就紧紧站在他面前,用身体抵住他的双腿,又用双手钳住他的胳膊:“我让你给我找个差事,你都不肯,我还能指望你给我养老?”
沈嘉礼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最后深深的向前垂下头去,心想:“累死我了。”
沈嘉礼现在跟着段慕仁做事,很不得闲,没有当初捍卫沈子淳的那种精力和时间了。他把过年的款子交给二嫂,然后也是无话可说。
下楼时他看到沈淑仪坐在乱糟糟的长沙发上,正睁着大眼睛给自己涂红指甲油。他暗自摇头,不再多管,继续向前走去。
沈子淳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见他出来了,就迎上前去唤道:“三叔。”
沈嘉礼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蛋,很怜惜的说道:“你这家里乌烟瘴气,我也管不住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去三叔那里长住。”
沈子淳忧郁的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爱你。”
沈嘉礼笑了一下:“我也一样。”
然后他收回手,继续迈步向院外走去。
无心之过
新年过后,一切如故。
段慕仁经过一番盘算,审时度势,把沈嘉礼调去了外事处做处长,专门和日本人打交道。冯冠英对此很不满意,从中作梗意图阻拦,可惜以失败而告终。
沈嘉礼其实是不想去外事处,怕在日本人那里受气,幸而硬着头皮干了几天后,并没有受气,这才让他渐渐安下心来。段慕仁对他,平心而论,是非常的好,见面就是嘉礼长嘉礼短的寒暄,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别有一种亲切的意味在里面。
沈嘉礼不能抗拒段慕仁这种刚中带柔的关怀,况且享受特权的感觉也实在是惬意。再说他既然是决心留下了,那要想维持住先前那种富贵安逸的好生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沈子淳却是真的不肯上学了。
沈子淳的成绩一直是马马虎虎,勉强及格而已。如今他无论如何不肯上学,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借机偷懒,嘲笑的了不得。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沈子淳并没有外出游荡嬉戏——其实自从在市区大街上挨了日本兵的耳光之后,他就基本不大出门了。
他自己在家里翻翻课本,无所事事,主动提出要去补习英文,可家庭在经济上又不允许。他转而说要去学一门手艺,这当然更是荒谬——难道手艺学成了,还要出去给人干活不成?
后来沈嘉礼把他带回家中,说道:“既然一定不肯上学,那就不上。闲在家里也是无聊,要不要去学习开汽车?”
沈子淳听了这话,便一言不发的抱住他,又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流泪,就单是又疲惫又寂寞的站在这里,与沈嘉礼拥抱。
他越长越高了,瘦的怪可怜,脱了衣服简直没法看,因为骨头架子大,所以也谈不上少年之美。在饭桌上,他是非常的狼吞虎咽。沈嘉礼有时吃着吃着就抬头看他,无法想象这孩子到底将会成长为怎样的一条大汉。
穿上衣服时倒是特别的体面。开春之后,沈嘉礼为他制了一身西装,吩咐裁缝往大里缝制,结果等到衣服拿回来穿上一看,果然是正好。背影看上去,十分潇洒;正面一瞧,还是孩子脸。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穿着背带工人裤和半旧的格子衬衫,头发剃的短短的,跟着汽车夫学习开汽车。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粘贴着特别通行证,经过关卡时不必停车接受检查;沈子淳只有在开汽车时,才肯到市区去转一转。
市区已经重新繁华起来,到处都是日本人和高丽人。沈子淳不敢批评三叔去做伪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