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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溯看着他,平静的面上目光忽然凌厉,“帐外五千秦王亲卫已经不在,皇上不曾注意么?秦王带着他的铁骑军返回西北去了。臣赶到这里,秦王已经拔营多时。”
萧纵从床榻里转过眼,方才进帐,外面把守的确不是西北军,他还来不及分出心去细想什么。
韩溯顿了片刻,接着道:“臣已经派人去十里外的小山岗看过,驻在那里的三万铁骑军营帐在,人马早就不见踪迹。派出去追踪秦王的人马传回消息,半途遭到西北军阻截,估计是哪支顶着搜索司马庸名义的西北兵马所为,秦王该是跟他们汇合了。秦王行军速度极快,兵马势众强锐,实难追堵。”
萧纵已经回过神来,沉默许久,开口道:“朕留了两万人马在此,怎么就让他说走就走,不闻不问?”
韩溯半晌没说话,静默多时才道:“秦王差人对留驻的陈将军扯了个谎,称皇上留下口谕,着他先行启程,半道与皇上汇合上京。皇上连日对他……关切有加,众将士有目共睹,陈将军虽有疑虑却不敢强行阻拦,秦王拔营后,他派了几队人跟着查看行踪,又向云阳派出了传令兵,半道上正跟臣碰上,臣便知出事了。”顿了片刻,韩溯看着萧纵:“皇上,臣往云阳前,不是提醒过你,秦王的伤,太蹊跷么?”
萧纵一言不发。
韩溯默了默,递出一封信函:“秦王留在帐中的。”
萧纵接过,拆开只见雄浑苍劲一行字——“孤邀陛下巡视西疆,野旗王。”
看着那张扬的字迹,萧纵一瞬间似乎看到那张嚣悍面容上张扬的笑意。
凤岭坡上驻了十万皇军,西北军却只有狻腾营五千人马,这是为了放松他心下警惕?
八万西北军分散四野,搜捕司马庸是假,旨在部署从他手中,从二十几万皇军环伺中脱身?
他早就看穿他不会让他回西北,先行一招?
林泰医术,太医院首屈一指,断不出他伤势究竟,那是……那是那箭伤根本早就没有大碍!
什么吐血喝不进汤药躺在床上一副要死不活起不了身虚弱得随时都要咽气,全是假的!
枉他还,枉他还……
“混蛋!”
第五十二章
在那几乎称得上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一嗓子“混蛋!”冲出喉之后,萧纵就此陷入了沉默,一直没有再开过口。
大帐里十分安静。
他一手捏着秦王留下的那张只写了一句话,但怎么看怎么耀武扬威的纸,一言不发。
一旁韩溯跟着沉默了多时,皱眉问道:“秦王留了什么话?”
萧纵没有什么反应,只淡然漠着一张温雅俊脸,目光半冷不热落在手中那张纸上,半晌,两指夹着那信函竖到韩溯眼前,“秦王邀请朕巡秦地。他这是在向朕挑衅么,还是落跑了也不忘跟朕炫耀得意?”口气很平淡,听不出多少波澜。
自那一声恼火失控的低吼之后,几乎没过片刻,萧纵就把情绪收敛起,定下了神色,此时看起来已经跟平素自持的摸样没什么不同,十分冷静自若。
韩溯扫了递到面前嚣狂的字迹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他看着天子貌似平静地有些过的面容,待了片刻才道:“是挑衅也罢,示威风也罢,秦王既然费尽了心思谋划脱身,拒绝随皇上上京,必定是有他的图谋,他留这一句话,不管目的何在,又作着什么盘算,皇上总需早些防范。”顿了一顿,话头微转,“秦王素来狡诈,皇上早该是清楚的……对他,又岂能掉以轻心,单单信了眼睛看到的一层表面功夫……”话到此处,韩溯顿住没有再继续往下多说。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又轻轻叹了口气,却像有些自言自语道,“不过,有些事情臣倒是看清楚了。”
萧纵没有什么话好接茬,不吭声。韩溯顿默了片刻,再开口,言语之中已带了几分沉声,“接下来,皇上打算怎么做?”
萧纵闻言,眼睛转向它处,抖了抖手中那张纸,没再多看,慢悠悠揉了几下,揉成了一个团,往地上一丢,淡声道:“怎么做?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韩溯拧了拧眉,“皇上?”
萧纵扔了秦王留书揉成的纸团,转身便往帐外去,边走边道:“秦王之事,焦急无用,更不能因此自乱了阵脚,看看他有什么动静再说。”
韩溯随在萧纵身后,沉默片刻,道:“皇上的意思,是不准备预先部署,要按兵不动,打算观望一阵?”
萧纵脚下步子稍顿,侧转过身,看着太傅微微沉凝的面色,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想得再多已于事无补,秦王跑了既成事实,挽回无望,补救不了,再说预先部署,哪里还能谈得上预先,朕的先机,早在秦王借着伤势做文章,或者也许更早之前,就不在了。既然已经不能先发制人,又何必匆忙仓促布置,所幸不如先作观望,静观其变,端看秦王究竟想要如何,再作应对罢。”
韩溯看着萧纵半晌,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低首道:“既然皇上已有主意,那臣便不再多言。”
萧纵颔首,“太傅,你这两个月随军奔波战场,也着实累着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京师,今晚早些睡了吧。”
“好。”韩溯应道。到了大帐门边,伸手打起帘子,韩溯轻声说了一句,“皇上也早些就寝。”再看了看天子一脸自若的眉眼神色,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有些事情,皇上莫要太放在心上。”
萧纵愣了愣,唔了一声,走出大帐。
从秦王弃下的空帐中出来,萧纵径自往自己的御帐去,程善紧跟在他身后唤人布置晚膳。
饭菜摆上桌,两碟子糕点,枣泥饼和杏酥,摆着花型,摞得很高,一大瓷罐银鱼云丝羹在桌中央,五六样荤素菜色环绕。萧纵坐在桌边,提筷子端碗,吃菜下饭间或喝汤尝两块小点,有条不紊,不紧不慢。
不肖多时,一桌菜点去了一半。
程善站在一旁,看天子仍然没有放筷子的苗头,有些傻眼。他不知道以往在宫中的时候今上食量怎么样,但就他随驾的这些日子所观察,恕他大逆不道地在心里说一句,皇上吃饭跟个姑娘家似的少,他一顿能吃下天子两天的份。
不过今天……
程善一会儿看看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吃饭的天子,一会儿转向满桌餐盘,目光来回交错穿梭,终于在萧纵放下碗筷的那一刻,忍不住偷偷擦了把汗。
一桌的饭菜去个七八,今晚这一顿,他估计,只比他少吃了那么一点点。
萧纵放下碗筷,温水漱了漱口,起身转到屏风后面隔作卧房的里间,开始更衣。
程善杵在外间饭桌旁边,透过屏风,向里边隐隐约约的人影吞吞吐吐道:“皇上这就……歇了么?”突然一下子吃这么多,应该会撑的罢?“今天晚上月亮挺圆的,皇上……要去散散步么?”撑了,要消消食的。
萧纵在屏风后解着帝冠扯着腰带褪下玄色帝服,干巴巴道:“你下去,朕要就寝。”
程善退出帐外,萧纵把自己脱得只剩贴身内衫,在榻边上默默坐了半晌,仰面躺倒,满面憋屈。
他吃撑了。
因为他窝火。
他心下自然不可能真跟面上表现出来似的那样平静淡然,上当上得如此彻底,石头才能浑不在意。他若无其事心平气和,那当然是装出来的表面功夫。他犯了蠢,不憋着还能怎样。韩溯看出他不痛快,在装,劝他不要太在意,不要太纠结。他从来没有犯傻得这样地道,钻在套里尤没知觉,还更没知没觉地做浑事……能平心静气地一点不纠心么!
萧纵仰面躺在榻上不由自主地回想受了秦王蒙蔽,自己那些所作所为。
片刻,回想不下去了,狠翻了个身,压到撑着的胃,一口气又堵在胸口,浑身难受,只好再翻过来仰躺着,于是更加憋屈窝火了。
萧纵憋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然后他做了一个十分清晰十分有真实意味的梦。
梦中,秦王要死不活遮遮掩掩着伤势躺在一张床上,而他,看起来心急火燎满面担忧忙来忙去绕在床前。秦王不时捂着伤口惺惺作态,一边貌似喘气一边朝他挤出笑,他就忧心忡忡地替他掖被子端茶倒水伺候喝药。一调羹的汤药秦王喝了又吐出来,他傻帽透顶,端起碗,灌了自己一口,凑到秦王嘴边。萧纵觉得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站在床边,清楚地看着梦中傻帽的自己往秦王嘴里渡药,秦王眯着眼睛一边接他嘴里的药,一边得意地笑,看得他很想跳脚。之后秦王不知道又搞了什么花样,浑身莫名其妙像是冷得颤抖,他看到自己居然没有犹豫地,傻帽到底地脱了衣服钻到秦王被窝里。他看着秦王一脸欠揍地把梦中的自己抱在怀中,气血翻涌,终于再也看不下去。
萧纵被气醒了。胃里还撑着,仰面直到天亮,再也没睡着。
天大亮之后,萧纵御驾照着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