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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门开了又关,室内渐渐安静下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拂上我的额发,掌上传来清淡的药香,我知道那是二哥。
二哥伸出一根手指擦了擦我的眼角,终于幽幽叹了口气,说:“爹爹一半的功力真是没有白费。”
我慢慢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空洞地望了望,说:“二哥,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他抚着我头发的手顿了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说:“爹爹会有办法的,阿凝不怕。”
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怕过。我虽留下了眼疾,但到底是九死一生逃过一命。温瑞航在隐仙谷陪了我数日,终是抵不过祁阳的一日三催,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二哥从不提起当日里的事情,仿佛我的生命中从不曾到过京城,也从不曾认识孟宣其人。我们便在这样的自欺欺人中度过了最初的那段艰难时日。
我一日比一日适应看不见的生活,虽然丧失了视觉,却让其他感官无比鲜活起来。我能在入夜时分听到爹娘的窃窃私语,阿爹的语气似是心疼又似是惋惜:“阿凝初尝情爱便遭此大劫,更是将自己的眼睛都赔了进去,可是孟宣却已不记得她是谁。”
我无助地扶了扶身旁的合欢树,这是我清醒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虽然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却固执地心存一分侥幸,真真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庆霄宫一场大火,世人皆以为公子孟宣葬身火海。这样也好,与其卑微地任世人诋毁,他大概更愿意这样消失。”阿娘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暗夜里悄然绽放的一朵合欢花。
眼睛仿佛被厚厚的白布遮挡着,我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脸上的光亮,却无法看到哪怕一个模糊的轮廓。温瑞航牵着我的手在院中散步,纷飞的落英飘到脸上,香气恒久不散。温景薨逝后,温瑞航即位,日理万机的南朝皇帝却必然会在这一天亲临隐仙谷,三年来不曾改变。
“阿凝……”
他一开口,我便开始扶额,未等他再说一个字,我便伸手捂住肚子,说:“想是刚才的面条吃得太多,我……我有些肚子痛。”说罢,我想甩开他的手,没想到却被他握得更紧,我只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我,来到我的面前挡住了映在我脸上的阳光。他双手扳住我的肩膀,凝重地问话倒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语:“阿凝,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嫁给我呢?”
这是三年来他对我的第三次求亲。
犹记得三年前我刚刚醒来,二哥安抚了我的情绪后,温瑞航便悄然来到我的床边,无声地站在床头一言不发,我却感觉一双炙热的眼神似是要将我熔化。我知道自己欠他良多,心中虽有悲戚,却也勉强扯出个笑容,低声说:“皇上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他叹息了一声,在我身后垫了靠垫,扶我在床上靠坐起来。我虽有些头晕,但身体已感觉大好了,只是四周一片迷茫还是让我心下黯然。
温瑞航突然拉住我的手,柔声说:“阿凝,你嫁给我吧,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的手反射性地收紧,尖利的指甲刺进他的手背。我急忙松开了他,伸手在床头乱摸。温瑞航制止了我的动作,问:“你在找什么?”
“我的荷包,红色绣着鸳鸯戏水的。”
温瑞航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床边;过不多久,便将一个光滑柔软的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我摸索着打开,抚摸里面柔软的发丝,说:“我和孟宣都已经……”
“你想说什么?”温瑞航的声音突然便冷了下来,似乎是不愿听我亲口说出什么让他悔痛的话来,“说你和孟宣有了夫妻之实?”
我的头很痛,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地头痛欲裂。我双手抱着头,显然也把他吓坏了。他急忙过来扶住我的手,焦虑地说:“阿凝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
房门被推开,大哥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出去!”
一阵温暖的微风吹了过来,让我从记忆中回神,漫天的樱花雨飘落到我的脸上,香气缭绕,让我恍然感觉那人仿佛就在身边。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说:“我去后院看看病人。”
自我康复以来,便让大哥撤了谷口的阵法。他虽有不情愿,但到底是遵从了我的意见,只在湖山小筑门口加了一道屏障。他知我的心思,撤去这些障碍,也许有一天就能等到我要等的人出现。但是我要等的人始终没有来,来的却是一批又一批前来求医的患者。
我终日忙碌看诊,时光在日复一日的诊脉、施针、开方中悄然而过。二哥怕我过于劳碌,也加入了诊病的行列,还让阿诺跟在我的身边,简单的便交给他来做。隐仙谷因此声名大振,每日的病患络绎不绝,更有不远万里前来求医的,夜晚无处可住,便在山谷的背风处露宿一晚。后来病人越来越多,二哥不得不加盖了后院的几进屋子,专供不方便移动的患者静养。
这日晚间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房中,拿着一枚药杵捣着罐中的草药,淡雅的药香在房中慢慢弥散而出。门外有嚅嚅细语传来,我放下药杵站起身打开门,大声问道:“阿诺,你在和谁说话?”
过了多时,阿诺的声音才响起:“姑姑,有一个急病,你能不能看看?”
我这才放了心,边向桌边走边说:“送他去后院吧,我马上就来。”
我拿了桌上的针匣,临出门时拿了手杖,慢慢向后院而去。这一阵都没有什么重症,后院难得地清净,迈步进去也听不到什么病痛的□声。我一推开院门,阿诺便迎了过来,接过我的手杖和针匣,搀扶着我进了屋子。
室内点着明亮的烛火,我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光亮。除了我和阿诺,室内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听起来稍有紊乱。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仿佛身处樱花绽放的天井中,而那人正站在门口与我遥遥相望。
阿诺送来了水盆,我仔细地净了手,说:“请阁下将手伸出来吧。”
一阵衣袂的悉悉索索声之后,我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脉搏上。这是个男子的脉象,应该还很年轻,我搭了半柱香的功夫,缓缓地收回了手,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轻轻说:“阁下根本无病,来谷里到底所为何事?”
眼前灯影一闪,却感觉一个人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我紧握着双拳,似是极力控制,若他再多站一刻,我想我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只手缓缓地抚上了我的发顶,带着丝丝的颤抖,更多的却是失而复得的欣喜。那只手缓缓向下停在我的脸颊上,轻柔地抚摸,仿佛捧着易碎的宝贝。我的心越跳越快,冥冥中似是已猜到了这人是谁。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柔软的双唇轻轻吻着我的眼睛,声音中却是我从未听过的追悔和伤痛:“我怎么能让你独自忍受了三年?”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声音都没发出来,眼角有大滴的泪珠滚落,都被他轻轻地用舌尖裹走。当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似乎满是责备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一下子将我拥在怀里,双臂缓缓收拢,似是永远也不会放开:“世上已再无孟宣其人,从此以后,我都会是你的慕枫,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人。”
我仿佛又看到满园红樱的怒放,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上他的腰。我所相信和等待的,终究并不是一场梦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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