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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夙叶拧着秀眉肯定道,「要喝!一定要喝!」
「为什么呢?二当家身体无恙,万一喝出事来怎么办?」
夙叶四下望了望,然后向他凑得更近了些,「不会有事的……是倾云告诉我的……隐风有病,隐风要喝药……隐风喝了这个药就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那样隐风才不会离开山庄!」说着捧着那碗药乐滋滋的转圈。
「隐风永远都不会走了,隐风永远都能留下来喽……」
方孝哉僵在原地,石化了一般。
一阵冷风剧过,将晾着的东西都掀了起来,他看见那块光整墨黑的桅旗背面,金丝绢绣着风团云形,银线勾勒了一只展翅翱翔、凌驾九天的——
鹰!
好不容易把夙叶夫人哄回了房,方孝哉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拖着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上脑袋里就在思考刚才夙叶说的事情……这个世上真的有可以让人忘却前尘的药?也许只是夙叶神智不清,胡乱说的。
但是那个桅旗……
走到门口,从房间里透出的黯淡光亮下有个人背身站着,长长的影子拖到他身前。
他抬头,叶倾云恰好转身,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你到哪里去了?没见你在房里我正要回去。」
「娘好像又发病乱跑了,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她哄回去。」方孝哉漫不经心地说道,推开门,叶倾云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你说你晚膳吃不下,我给你拿了点你爱吃的挂花糕来。」叶倾云径自走到桌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而后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碟糕点递到他面前,「趁热吃。」
在山庄这些时日,叶倾云早已摸清楚了他的喜好和习惯。方孝哉敌不过他的好意,更抵不过那半透明状晶莹玉润的糕点的诱惑,从碟子里拿了一块递到嘴边轻咬。
「这糕……」他咬了一口,然后眉头轻蹙,看向手里的桂花糕。怎么会掺着药材的味道?
叶倾云似乎明白他的疑惑,「你大大小小的伤也受了不少,该好好养养的你也不愿意,总让你喝药你还难受,就让厨房在糕里加了点药材,看来这法子也还是不行的了。」说着便要将那碟糕放回到食盒里,被他拦了下来。
「扔了怪可惜的,也不是特别难吃,多吃几口就习惯了。」
「那就好,吃完早点歇息。」
方孝哉目送叶倾云出门,然后目光又落在了那碟糕点上,心里方才淌过的那阵暖意在想起夙叶夫人的话之后顿时全消,犹如鱼刺在喉。
药膳也不是不合理,但……瞧着那些散着诱人香气的糕点便越瞧越厌恶,起身端起那碟糕全数倒到窗外。
自己脑伤痊愈而迟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难道是因为叶倾云给自己下药?
为何要下药?
是为了让自己以「骆隐风」的身分一直留在这里?
「倾云和隐风虽是表兄弟……但倾云对他的表弟似乎并不仅仅是表兄弟的感情这么简单……」
方孝哉想起了上官兰容曾和他说起的话。那时候因为纠结在自己的过去之上,而一直都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
叶倾云对于骆隐风如果有超越兄弟的情意……岂不是……?
方孝哉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嘴。
天朝不忌男风,大户人家豢养娈童和男宠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
叶倾云对骆隐风的那种感情……
喜欢?
叶倾云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兄弟……
他有些被这样的念头吓到,回想了一下,那些关怀、那带着溺爱的眼神……如若真是这样,那么他又把自己当作了什么?
用以慰藉感情的替身?还是可以任其摆布的傀儡?
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心痛。
往日共处的那些美好,此刻都成了刺痛他的利剑。
方孝哉始终相信叶倾云还是有真心实意对他好的时候,不作为「骆隐风」,而是单单对着他。但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叶倾云若真的为了他,便不该把他当作「骆隐风」!
如果叶倾云劫他的船是真,如果下药让他无法恢复记忆也是真……那叶倾云做的那些,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他要把自己变成「隐风」,一个没有过去的「隐风」,一个可以任凭他使唤的「隐风」!
但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变成「骆隐风」……而叶倾云,显然也知道。
他在自己面前千方百计要隐瞒「骆隐风」的过去……真的是为了不让自己背负上「隐风」的阴影?
不,绝对不是那样!方孝哉在心里否定。
叶倾云不说并不是因为自己,叶倾云不说是因为他!
叶倾云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又抑制不了自己对隐风的爱恋……
所以才对自己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因为他是「隐风」;不好的时候,也因为他是「隐风」……
方孝哉不觉浑身失力,然后暗暗地笑。
「乱花渐欲迷人眼,水月镜花空悲切。切莫深陷下去,否则难以自拔。」
如何算是深陷?如何又……难以自拔?
在夙叶山庄百余个日夜,这一晚,他作为方孝哉,一夜无眠。
东方初白时,方孝哉生了离开的念头。
是该离开这里了,不属于自己的名字,不属于自己的身分,也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只是不知要如何开口。就这么告诉叶倾云自己恢复了记忆,所以不能再待在山庄里?不,不行,夙叶山庄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如果不说,就这样悄悄离开?
方孝哉寻思着这个问题从走廊上走过,路过书房,听到里面传来上官兰容的声音,很轻,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门说话。
「你准备骗他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一辈子想不起来,你难道让他当一辈子的『隐风』?」
上官兰容的造访让方孝哉有些惊讶,据他所知,上宫兰容、叶倾云还有骆隐风虽然从小一块长大,叶倾云和骆隐风的武艺都师承上官兰容的父亲,但是叶倾云和上官兰容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听到似乎是在谈论自己,方孝哉放轻了脚步挪到窗下。
「想不起来就先这样吧,好歹姑姑发起病来还有个人来哄哄她。」叶倾云的声音响起,同时还伴随着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之前几次两人见面叶倾云都是没好气的态度,这会儿口气听来却是温和许多。
「我想你啊……」上官兰容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倾云「噗——」地喷茶,于是上官兰容似乎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我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你破我布在山下的八卦铜门阵,又破我九曲连环阵,为的就是上来开我一个玩笑?
室内沉默了一下,然后上官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次带着几分严肃。
「我是来劝你收手的,你当年怎么答应隐风的?现在全都抛在了脑后?你说你不会劫良船,为什么现在又……?」
上官兰容的话未说完,房间里传来长剑出鞘「铮」的一声。
「上官,你又在管闲事了。」
「不是闲事,你是我爹的徒弟,又从我爹手里接下两淮水域。你现在这般作为,简直是在给我爹添黑抹污,我当然要管!」难得的,竟从一向平和的上官口里听到这般强硬的语气。
书房里再次沉默,过了片刻,才听得还剑入鞘的声音,然后是叶倾云开口,「等到那人肯现身见我了,我自然收手。」
「你疯了?!两淮之上多少船只,你竟用这招来逼他现身?」
「我就等着他带官兵来踏平我夙叶山庄……」良久叶倾云才低声道,「如果他连兄弟情谊也不顾及的话。」
方孝哉听着里面人的对话,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叶倾云为了引骆隐风现身,竟然故意违背当初的约定。
方孝哉低着身子向后退开,然后一边回头看有没有人跟来,一边向平时堆放杂物的库房走去。
因为要照料镇上的生意,库房的钥匙他也有一把。里面堆的便是叶倾云他们外出「做生意」得来的物事,除去分给兄弟手下的,剩余的就全堆在那里。
方孝哉颤着手打开库房的门,里面尘埃弥漫。碍于这些东西的来路,他不愿意碰,所以就算钥匙在手也从来没有进来过。
房间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有些积了厚厚的灰尘,有些则看起来像刚搬进来不久,箱子上有斑驳的深色痕迹,房间里则充斥一股铁锈的味道。
方孝哉走到最靠近门口的那几个箱子前,一一打开,箱子里是上好的绸缎,他随手取了一匹细细打量,布料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印戳。
「程家的布料……」他喃喃自语,放下布匹绕开那几个箱子走到里面,打开其他的箱子,「……金玉满堂的金银器……湘绣坊的绣品……天水阁的书画……这个……」他的视线落在手里那块明显受潮发霉的茶饼上,「若尘的茶叶……竟然连……」
茶饼从他手里滑落,方孝哉转身看着一屋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