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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英武的剑客步履缓慢踏上峰顶,视线触及峰顶之人,于是就站在那里无声得听。
他的眉眼依稀带着冷眼睥睨苍生的纵意与疏狂,静默的姿态掩不了那笔直尖锐得像是要戳破天穹的剑意。他就是一柄剑,一柄一往无前浩瀚无穷的剑,虽然现在他的手上并没有剑。
许久之后,一曲终了,她将手轻轻按在弦上,止了颤音。
那是一双极美的手,月华照着,姣若花瓣。适合弹琴,也适合握剑。她的琴,从来不是风光月霁,也不是阳春白雪,更非沧海龙吟,她的剑,也不是用语言能够描绘出来的。
除了她的朋友,任何见过她剑的人都成了她证剑的对象,没有一个人能打败她的剑,所以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他活得好好的,因为他并没有见过她的剑。但他又算不上她的朋友,因为总有一天她会向她挥出那把剑。
“你的琴又变了。”连衡轻轻得说。他连声音都带着一往无前没有余地的气势。
“它总是在变。”她抱着琴缓缓站起来,反手一震,古琴亦幽幽然悬于乌剑边上。她微微侧身,望向身后那人。
“可你的剑未变。”连衡沉声道。
“你从未见过我的剑,怎知它未变?”东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有一副能让世人痴狂的颜容,也有一身让人心胆欲裂张皇俱恐的煞气,世人往往只能看到后者,可她笑起来的模样,竟让人觉得,哪怕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亦能值得。
“因为你还带着你的琴。”
没有杀气,没有口舌,只是清风明月一般,如同旧友再会的自然与熟稔。
她沉静望着自己的琴与剑,目光转为寂冷,像是沉淀着大团大团不散的阴云。她的视线聚在琴额明显看得出碎裂过的痕迹之上,久久未动。
最后她说道:“我的琴很好,我的剑也很好。”
连衡也笑了笑:“所以你注定赢不了我。”
东方丝毫不怒,只是淡淡抬眸:“你老了。你的剑也老了。孤道峰孤道峰,你可悟出你的道?”
“总比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的人要好些?”
她的手一扬,握了乌剑在手。停顿了一下,说了段旧事,语气很淡:“在我握住剑之前,我就已经是天下最好的琴师。可我的师父遇到我的第一面,便摔了我的琴,他说,你应该学剑。于是我拿起了剑……很多年前,我便觉得,我的剑缺了什么。于是我又挖出当年那架琴的遗骸,重新塑成这架琴……这确实是架好琴,即使被毁过,音色还是这样好听……”
她止住了,意犹未尽,却没有再往下说。
连衡若有所思:“所以,你究竟是在以你的琴养你的剑,还是在用你的剑养你的琴?”
冷冽的杀气从她身上猛然迸射出来。孤道峰登时狂风大作,乱石响动,衣发猎猎。
连衡却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叹道:“可惜没有酒。”
“你从来不喝酒。”东方的声音已经恢复原本的音质与语气。孤寒,寂冷,带煞。
“可我现在却想喝酒。”他的眼神终于柔软下来,就像面对情人般温缓动人,只是他没有情人,他的剑就是他的情人,“二十年前,我不知你是东方,你不知我是连衡。十年之前,我该拉着你把酒言欢的……因为早在我遇到你时的第一眼,我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战。”
很多年前,当他看到她的剑时,就在想象它的模样。
但他必须强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像她盯着他看了老半晌依然选择掉头走掉一般。她跟他都在等对方的巅峰,等多年之后的一场相会。而他跟她都在等的那一次相会,便就是今夜么?
无论正邪,不管善恶,不以时间地点为转移,命中注定的生与死。
在这多年之后,她与他都触摸到那一层咫尺天涯的薄膜的时刻,苍天在眼前延展出无穷光影,万物在脚下化作蝼蚁。
“拔剑吧。”她说。
“请。”连衡笑了,又收了笑。
“请。”
※※※※※※
这是玩家所能见着的迄今为止最为高端的一场比斗。
——无论是混元正道的江湖,还是这个剧情任务的江湖。
不,不应该说是比斗……
应该说是,证道。
当东方与连衡站在孤道峰顶的那一刻,整个混元正道都鸦雀无声。
他们所见的,已经是超越武侠极限的能为——在那身前展开的画面,是一个更为瑰丽璀璨的世界。
若说出剑之前还是犹如久违的好友般和谐,那么出剑之后就是死活无论的拼命。
连衡手中并没有剑,因为他自身便是一把剑。他在孤道峰上待了五十多年,早已将自己淬炼成了一把剑。一把无形的集合了无穷尽境界的剑。东方手中的却是有形的剑,剑识,剑意,剑境,这场厮杀……有形与无形的一切。
“我的道,便是我的剑,可你的道呢?”
大风吹散头发如撕裂的旗帜,当她被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时,她想起多年前她又亲手拿起那架琴时的感觉。很久以前,琴是她的生命,立足巅峰,此生无求。可她遇到了一个改变自己一生的男人。多年以后,她的生命变作了剑,多年苦求,不达极限。
剑就如她的血肉,可魂魄是什么?
‘我的道并没有输,可……我呢?’
他的指戳穿她的肩,狼狈转剑反手封锁,她的眼眸已经越来越空洞。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她竟开始质疑自己的道心。
剑身处鲜红的铁涎流得越来越多,她的剑在颤抖。她越是怀疑,它颤抖得越厉害。
“我好像已经看到那扇门……”连衡喃喃道。他低咳两声,吐出一大口血,面上的表情却是带着狂喜的。
这是最为惨烈的一场的决斗,双方都踏在大道的边缘,却因此界的束缚无法更进一步。如何突破?越是接近的能为,越是任何一丝破绽都是灭顶之灾。
剑道巅峰。原来这就是剑道巅峰。
可这场生死之战最后的结局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叹息。
冷冽的真气与剑气如一阵即将席卷天地的猛烈风暴,乱石化为尘埃,野草枯槁无依,只有一架黯然的琴在真气的包裹中安静悬停在原地,两个人,两把剑,仿佛是身在大海中岌岌可危的两条小船。
狂风大作,天空阴云弥补,冷月无踪,雷霆电光隐隐穿梭如天网。越来越阴暗的孤道峰,剑光的闪逝有剑吟冲天而起,一道一道穿越九霄,直透天际,最终与雷电缠绕着消散在茫茫夜空。
东方的眼睛越来越迷茫。连衡的眼睛却越来越清亮。
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攀升,最后有若实质得发生着变化。而就在他即将转变完成的那一瞬间,一阵天摇地动将他从那境界中陡然震出。腥血喷出,如受重创,他整个人登时萎靡了一圈——那瞬间东方冷戾的眸光自茫然中流转了一个弧度,紧接着高高举起手中剑,不攻击对方,却是一剑,直直贯入脚下孤道峰。
岩层裂开,虽未动摇山体,却已将原本一体之山峰贯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连衡捂着胸口,眼睁睁看着即将握入手中却在瞬间飞离的道之基脉,许久之后,像是自嘲般笑了声:“原来如此……这就是你选择孤道峰的原因。”
他在这里待了太多年,多到足以让他知道每一株草长的位置,每一颗碎石待的位置,连风什么时候会刮过,雨什么时候会落下都了然于心——多到已经让这孤道峰成为他之剑境中无法抹消的一部分。
或许多年之后,他的剑境会出现新的东西,代替这凡世之牵系,但绝不是现在。
她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决战,原本就是对她不利的。可谁能想到,她竟会在最紧要的关头毁去孤道峰,以赌在他心境留下裂缝?
入道。何以入道?心中既只有剑,为何还要这孤道峰?
“原来我与你皆是一样……”连衡如是叹息着。
可霎时狂风大作之间又填入新的狂暴的剑息,雷霆霹雳在头顶盘旋,如金蛇狂舞不休,那样孤注一掷又决然的心境将画面凝注得更为惨烈,也更为悲绝。
“哈哈哈哈——”他忽然狂笑起来,“东方啊东方,我看到了你不曾看到的东西!我最终还是比你走得更远!”
天底下最可怕的,便是面对一个悲愤决绝、放弃理智只求同归于尽的剑道巅峰。毕生的追求,一夕坍塌。
东方仗剑静静立于原地,茫然与清明在她眸中矛盾得争斗,又矛盾得共存。毁去孤道峰的那一剑,已是凝聚她最强剑意的一剑,所以才能碎裂他的道基。
但这一剑,她接不住。
光是气势,已是震撼。剧烈的力道轰然砸来,将她轰落在地,剑脱手而出,口吐朱红。
真气已散,古琴翻落在地,琴身收到压迫,发出可怕的震颤,似乎下一瞬就会散架。她艰难爬起来,准备去握她的剑——却就是那一刹那,琴毁。
琴身碎裂成裹着木屑的木片,琴弦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卷成琴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