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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生以来,胤禩是第一次这么狼狈。房门是从外面锁着的,窗户也用木板在外面钉死了,窗缝里隐约透进光亮,还有模模糊糊的鸀色,或者外面是个花园,而这是花园一角的屋子。此时已是入秋时节,屋子里虽然不冷,他却是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当下打个冷颤,喷嚏不断。
他坐回床上,想着为今之计,只能坐以待毙,等着抓了自己的人过来,走一步看一步。又想起自己亲眼看到胤禛也跟着跳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抓了,又有些坐立不安,心头担忧不已。
这也是他第一次与胤禛分开,互不知对方情形。才觉得原来这人在自己心头已经是如斯重要,不敢割舍,唯恐千般苦痛,万分思念。思及胤禛对他种种,现在都化作千好万好,独他最好。加上头晕目眩,已是想不到别的许多,唯觉此时此刻,心头想的,却都一个胤禛。
古人云:以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今天胤禩乍然临此境地,方感受几分胤禛平日里求而不得的情怨。他怅然倚靠着床柱,想到胤禛当时毫不犹豫的跟随,不由得心头酸涩,又是凄楚又是甜蜜。
若是胤禛受他连累,出了什么事,叫他如何不寝食难安、煎熬忧思?!
身体的温度愈发升高,胤禩知道自己底子垮了身子骨弱,虽有胤禛一时不敢大意多年的养护,也防不住这样的突发状况。只是现在深陷囹圄、前途不明,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忍耐得住,不能叫别人看出虚弱,舀捏了分寸去。脑袋越发沉重,也只有咬痛下唇,努力睁着眼睛,保持住自己的头脑清醒。
他落水时候正是正午,来到此地又过了些时候,渐渐的日暮低沉、天色渐晚。正几乎人事不知的时候,终于有人走到房门口,又有开锁声音响起。
胤禩神智一凛,打起精神望向门口,见进来的是个青年人,容颜依稀不久前才见过,正是那个水性极好抓了他来的家伙。这人面上冷酷,眸中仍不自觉的有一丝得色。看胤禩已经醒了,冷笑给了个下马威道:“狗鞑子,睡的可好?”
胤禩微微苦笑:“阁下可否告知,在下犯的是哪一路的太岁?”
看胤禩虚弱模样,青年人倒也耐下心思:“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我乃是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天地会黄土堂'①'香主严明。”
原来是天地会所为,此番却是必定不能善了了。弄清了敌人,胤禩心头分外有一分别扭,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汉人,现在却被同胞以“鞑子”相称敌对。他收了唇边苦涩,微微笑道:“你们既然抓了我,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严明得意道:“不错,那汉奸叫你八贝勒,想必你就是皇帝的八儿子。这次狗皇帝来了直隶,会中的兄弟们本打算为民除害,杀了皇帝,好慰藉被你们害死的汉族英烈。如今抓了你,也不算是找错了人。”
这是无妄之灾还是代父受过?胤禩转悠过几个念头,想着要再多套出点消息才是,于是面上越发镇定,倒有些客随主便的随意之感,唇边一抹微笑也十分自如:“哦?既是如此,想必你们来了许多人了?”
严明瞧他镇定自若,心头便有些不爽,语气也更冷下去:“狗鞑子占我江山,杀我同胞,自是天下汉人得而诛之,此番我天地会上下共襄此举,人人荣幸。”他又流露出几分终成所愿之意,一边观察胤禩脸色道:“如今各省十堂十房聚集在此,待得今夜子时,便召开大会,用你头颅祭告天地,作我继任门主的晋身之庆。”
胤禩默然以对,任谁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日出也都会有些想法。严明的话中并没有提及胤禛,看来胤禛倒是并没有被抓。想到这里,胤禩难得的心头舒缓不少,面上也松快许多,无一分临死之态,反而安静平和,坦然起来。
严明来看他,不过是想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登上门主位置,如今不容有失,确认一下胤禩的完好。而顺便打击敌人,进行言语攻击,好瞧瞧对方的挣扎丑态。如今他得了所求所想,即将一呼百应,大权在握,自然志得意满,连带着看胤禩这个自己亲手抓来的阶下囚倒也不那么如临大敌,他也不是一味被洗脑了的愚昧之人,想到这个八皇子倒是相貌俊秀,气质出众,在这陋室困所,竟也可平静从容,要不是民族对立、立场不同,倒想交往一番,认下这个朋友。
他心思转变只在一瞬之间,心态一变,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又觉得胤禩很快就要死于自己之手,神情也不免有了一丝柔和。他有抓住胤禩这样的大功一件,晚上准备继位之事已是确定无比,自有其他人做好细节,只要他出面举行仪式便可。现在有了些闲暇时间,倒是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因此倒也不急着离开,反而关上房门,坐到房间唯一一把椅子上,仍然看着胤禩的反应。
这一边胤禩恹恹靠在床上,因为高烧而苍白羸弱,唯有两颊不正常的泛红。他想到若是对方想要舀他换取好处,还可骗取时间,养些力气,再慢慢想着如何逃离。而这严明却要今夜子时就结果了自己性命,必定是要受着这般折磨,熬到那个时候了。
而子时一到,他便要与胤禛生离死别,从此幽冥相隔。思及此处,便是心中大痛。只愿自己当时溺死在河中,让胤禛捞到自己尸体见上一见,也比这样孤孤零零,死在可笑的民族怨恨中的好——说不定死后还要被身首分离、不得全尸!
胤禩脸上先是茫然而哀痛,后又转为神色不定,方才轻声问道:“我死之后,你们要如何对待我的尸体?”
严明一怔,没想到他并没有哭泣求饶、或者如何反抗辱骂,却问了这么一个他之前也未曾想过的问题,于是先是自己想了一想,道:“你既是鞑子皇帝的儿子,就是我们汉人的敌人,对待敌人,自然送回头颅,尸体挫骨扬灰,以震我天地会的声威。”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先有了几分尴尬,没了最开始那横眉冷对的气焰。胤禩却十分平静,他经历过一次生死,便不那么看重这些东西。他前世是孤儿了无牵挂,此生却有了良妃、雅尔檀与胤禛三个人的熟悉关系,叫他割舍不下。而他若是被天地会的杀了,良妃和雅尔檀虽会悲痛伤情,却也后半生会有人照顾。想来想去,竟然还是一个胤禛。
胤禛、胤禛、胤禛……
原来他心中已经深深的有了这个人,这名字在心头千转百回、徘徊来去,胤禩再不能想下去,胸口憋闷,喉头涌上甜腥,忍不住“哇”的一声,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严明在一旁心惊不已,这年代人们信仰鬼神之事,希望完完整整投胎转世,最为忌讳死后尸身不全、下一世不能再为人身,他以为胤禩是被自己所说的话才至于这般,当即表情复杂,心中不忍又是扩大:“你怎会如此?你……你且放心,我必叫你痛痛快快的去了,不会再受什么苦痛。”
他起身不欲再看,转身便走,又想到刚才自己的所思所想,留下最后一句话来:“愿你来生,莫要再投生去那满人家中——”
胤禩听了,模糊盘旋的心念忽然间清晰坚定,撑起身子笑道:“满人汉人,都是天下百姓,皆有骨肉至亲。今日你为信仰而杀我,我可理解却不能认可!”
严明在门口止步,身体也僵住了。胤禩面容转为冷冽,口中吐出的话语一字一顿,掷地?锵:“恩怨难了,他日我满族与你们天地会反贼仇敌相见,必以同样报之!满汉再起纷争,必是天地会挑起,爱新觉罗·胤禩在此立誓,亡天地会者,必为满人!杀你严明者,必为爱新觉罗亲族!”
果然是鞑子皇子、心狠手辣之徒!
严明难以置信回望胤禩,见他收起笑容,眸中狠绝坚毅,与最初示弱温和态度判若两人,心神不由得也为之一震。纵使他有时也果断行事,却从来不曾遇到这般角色。当下不知如何作为,心头怒火炽盛,摔袖冷哼、大怒而去。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重聚摧心肝
房门落锁,严明消失。胤禩跌坐回床上,惶惶然而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无人之处,他才敢流露出自己如今的脆弱不堪。出口狠厉诅咒,也只为最后一搏。让严明心头震慑,三思而行。
皇子被反贼所杀,就算永定河现在大水洪灾未去,康熙一怒,也不是一个区区天地会所能承受的。到时候胤禩死则死已,更会连累许多无辜者。而民族矛盾会瞬间激化,阶级对立严重,很难说会对双方和天下百姓起到哪种影响。
无论如何,今日若是死在天地会之手,胤禩也是万分不甘的。人总是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