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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复生一手提着缰绳,目光深而远,道:“在地府时,从未见过人界景色……何况这晚霞虽只七彩,但千姿百态日日各有不同。”
看着凤双越侧脸如雕,眉毛浓而秀挺的斜往发间,气质温润如春风,看不出半点冷酷恣睢的妖王做派,想起昔日他对自己的种种呵护爱惜,心中登时一软,便不吝与他分享自己的心思情绪:“你知道的,我曾险遭魂飞魄散之厄,他……用自己的魂魄,换来我如今能活着站在这里,因此人间世上每一点一滴,于我都是无比的惊喜,我都要替他一一看遍。”
天边锦缎也似绚丽的大片霞光照射下,季复生漆黑眼眸濯濯湛湛,凤双越有些恍神,良久问道:“你会经常想他么?”
季复生摇摇头,清秀的脸上一抹笑容真切和煦:“不必去想,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我答应过他,只要我活着,他就活着。”
说罢清喝一声,策马赶上前面的百里,衣袂飞扬,笑声也是洒了一路。
凤双越安静的凝视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语:“也许……复生让你活下来,也是对我的恩赐。”
三匹马脚程甚快,天黑时终于赶到一个小镇,不曾错过宿头,不过客栈生意不错,又是只剩两间客房,凤双越暗喜,百里有些犹豫,季复生已抢过一把锁匙,笑道:“这次咱们换一换,你俩住一间,我一人一间。”
看着他扬长而去,凤双越与百里对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口的郁闷。
百里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唯一的床,劝道:“你还不如去狮驼城王宫休息,你的御风术,回趟狮驼城,好比走出客栈而已。”
凤双越笑道:“我不碍你的眼……这就走。”
正要出门,却又被百里唤住,一句问话慵懒而随性:“老三,董束月的眼睛,是你刺瞎的吧?”
凤双越点头:“你此行去见他,想是要问问那串龙血骨链的下落?”
百里忍不住哈哈一笑:“哪天你要是死了,我必定十分伤心。”
凤双越拉开门,嘴角弧度堪称完美:“二哥,你若有不测,我也会感觉痛失知己。”
季复生睡梦中隐隐感觉一旁有人窥伺,因睡意正浓,也就翻了个身自欺欺人的以示避开,但仍是觉得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传递出善恶难辨的压迫与危险。
转过身来半睁开眼,果然瞧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倒是不出意外:“我记得……你应该在百里房间里?”
守身
凤双越苦笑道:“二哥打呼的声音实在吃不消。那晚我收留你,今晚轮到你收留我了,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是不是?”
季复生想了想,勉强同意:“那你自便,别吵着我就成。”
凤双越还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便穿门而入进了季复生的房间,跟个窃玉偷香的贼一样,直奔他床边,却又傻瓜也似,就这么坐着看他睡觉,竟是什么也没去想,心头一派空明而平静。
此刻见他眨着眼睛,一脸迷糊懵懂的样子,极其的稚气有趣,更不愿就让他这么冷落敷衍自己,当下笑着问道:“怎么自便?”
季复生睡意朦胧,含含糊糊道:“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衣袂声动,身下床铺微微下陷,却是凤双越躺在了身旁,侧着身子,一手还捉着自己散落枕边的发丝,不禁蹙眉道:“你无不无聊?”
凤双越笑道:“你让我自便的,我想跟你睡一起,有什么无聊?”
季复生不说话,闭上眼睛竟自睡了,凤双越一怔,既为他对自己不存戒心滋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又有些忧心这小鬼太不懂得自保,推他一把:“你不怕我对你起意?”
话一出口,猛然发觉,这样一个奇怪的小鬼,短短数日,竟已让自己冷漠冻结了十年的心境,有了真实的一喜一怒悸动不安,这些情绪虽只是浅淡一掠一闪而逝,一颗心却仿佛早春冰封的湖泊,似有活了转来的迹象。
心绪不宁之下,手上力道不自觉的重了些,季复生一绺头发被他拽得绷直,头皮一阵刺痛,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冷哼一声,反问道:“你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我怕什么?”
凤双越若有所思,盯着他瞧了半天,淡淡道:“那日初见,你就问我为什么又会流血,既想知道我心化琉璃一事,大可直言相询,何苦这般拙劣的试探?”
季复生比不得百里或是凤双越的脸皮厚,被一语戳穿,脸登时就红了,心里却又当真想知道,一双漆黑的眼睛不作丝毫退让,只灼灼的凝视着凤双越。
凤双越低声一笑,伸手遮住他的眼眸,涩声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会以为复生还活着……”
“那天,我从董束月那里得到了狐妖心血,季复生的天诛之劫举手可解……我心中本是欢喜之极,去找他时,却听得五行山崩……那时,你在他身边吧?”
凤双越声音大异于素日的清亮,暗夜中听来颇有几分沙哑低回之意,季复生心中百味陈杂,只道:“是。”
“看到他尸骨的那一刻,我也不知怎的,心就空了,好像被一把业火烧尽了,又被无数个小虫子一点一点嚼碎,根本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流了血……我不懂他为何如此待我?”
“他用变化术,看到我对董束月逢场作戏,可那只是为了狐妖心血……我没有告诉他董束月才是九尾狐后人,瞒着他炼化天生怨灵,是因为这些事并不干净,我来想我来做就好,我不想他难过,不想他有半点不快。”
“我原打算待天诛破解,跟他六界自在遨游时,这些往事可以闲话告之……却不想他竟那般决绝无情,叫我日日夜夜的慢慢煎熬……”
这些话凤双越多年来深埋心中,一字不说,一则不愿对外人袒露心思,二则是无人可诉,他本就出身尊贵法力无边,骨子里又极深沉孤高有礼而疏离,妖界中只有随扈侍下,而少有比肩知交,七圣中原有百里弃敖孙悟空等人堪为良朋,但因十万妖灵一事,终有了芥蒂仇怨。
而此刻对这小鬼自有一种情不自禁的亲近信赖,竟将这些肺腑之言尽数说出,倒也有一吐之畅快。
季复生只替他心痛得仿佛□裸的曝晒于烈日下,又好似在粗粝的海砂上翻来覆去受尽折磨,浑身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若还是当年季复生,凤双越定然已将自己抱入怀中,但相逢不相认,此时再苦再痛,却得不到他的轻轻一拥,良久哑声问道:“你……恨不恨季复生这样待你?”
凤双越咬牙切齿一字字道:“我应该恨他,我确实恨他,他这个人,又傻,又倔,又狠心,又任性,脾气坏透了!我想过,他若魂魄归来,我定要……”
季复生心惊肉跳屏住了呼吸,深知此人手段,谈笑着蝼蚁众生,却不知他要如何对待自己。
凤双越却骤然安静片刻,摇了摇头,轻叹道:“不,我舍不得,他若回到我身边,我只会更加顺着他让他开心,我常常把以前跟他一起的时候都翻出来细细的想,越想越是觉得以前对他不够好……”
季复生垂下眼睫:“你对他已经很好了……只不过你心思太深太险,根本叫人猜不透。你当年能欺他瞒他,来日未必不能伤他害他。”
凤双越神色有几分委屈怔忡,语气平平淡淡的,却透出椎心泣血的惨烈悲伤:“伤他害他?我怎会肯?他若断一根小手指,于我便是十指俱断的痛楚。”
“当日长姊被伏身亡,我以为已是此生至痛,却不曾料想……这十年时时刻刻,竟是连痛都不知了。”
季复生呼吸急促而紊乱,终于问道:“为什么明知他不是狐妖,却不告诉他?”
凤双越神色间却是不以为意,道:“是我一点私心,狐妖心血难取,董束月生性又是阴毒放荡,我着实不想让他知道我去求董束月……再说狐妖身份有什么出奇?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复生是不是狐妖,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不同。”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似喃喃自语:“只要他肯多给我十二个时辰,我不会再有任何事瞒他。”
季复生颤声道:“若旧事重来,你那时还会不会瞒着他或是骗他?”
凤双越思忖着,涩然一笑,断然道:“不瞒他?我怎么敢?花果山十万妖灵我不曾瞒他,他已是愧疚难安,若再封印你的魂魄入阴阳二气瓶,只怕他与我不是死别,也要生离永不相见了。”
季复生不由自主轻轻打了个冷战,还是会瞒着自己啊……
他良久不语,凤双越却无所觉,神思心智已沉浸于旧事,无可自拔。
季复生见他眉心微蹙,极想伸手去抚平舒展开,心里想着,待回过神来,手指竟已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