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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镐点头道:“张赞善计虑稳健,我会参考张赞善的建议,此战许胜不许败啊,若败,全辽就非我大明所有,北关叶赫也不能保。”
张原心道:“只要不是大败就不至伤我大明筋骨,想要凭此一战彻底消除建奴的威胁,这就是轻敌自大了。”但言尽于此,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很多事不是他张原能左右的,就是奉旨经略辽东的杨镐也不能事事作主,朝野舆论逼人啊。
从张原寓所出来,杨镐坐上马车向李阁老胡同外行去,这时已是正亥时,雪落得疏了,但气温愈发寒冷,马车缓缓驶过积雪皑皑的西长安街,杨镐忽道:“再去方阁老府。”
夜深寒重,年过六旬的方从哲此时已经上床,侍寝的老妾正给他捏脚,听到家人叩门来报说杨侍郎又来求见,方从哲立即就起床了,辽事危急,杨镐去而复来必有要事,他不敢怠慢。
见到方从哲,杨镐告了叨扰之罪后就把他方才与张原的长谈直言相告,杨镐知道自己处境的微妙,他离开朝廷中枢已经二十载,人脉已稀,方从哲与他是同门,更是内阁首辅,在外领兵若朝中无大僚支持,那有功也是白搭,稍有过错就会被论罪,所以杨镐固然对张原的神算和洞察很惊讶并且佩服,但张原说的御敌之策与京中舆论相悖,颇难实施,而且张原与方从哲的怨隙也是他要考虑的,他更注重方从哲的感受,他不能失了方从哲的信任,否则什么事都做不了——
方从哲用指尖梳理着他的长眉,听杨镐说完,半晌道:“张原此人心机如此之深,实在出乎我之意料——京甫贤弟可知张原的用心?”
杨镐没敢轻易答腔,怕领会错了方从哲的意思,说道:“张原的策略可谓独树一帜,弟还在思忖中。”
方从哲冷笑一声:“他这是想借机扳倒老夫。”
杨镐倒吸一口冷气,不明白方从哲怎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方从哲放缓语气道:“京甫啊,你以为张原见识不凡,被他巧舌迷惑也不稀奇,此子为人也小有才,但不行正道,专施暗计,仿佛当年严分宜之子严世蕃再生,可惜他没有一个严分宜的爹,想行奸计也不是易事——”
杨镐噤若寒蝉,静听方从哲猛烈抨击张原,只听方从哲道:“张原野心不小,中进士才一年余就想揽权,翰林院本是读书养望之地,他却是不肯安分,活跃异常,屡屡想插手朝政,出使朝鲜就把朝鲜搅个天翻地覆,也不知他如何会料知你会起复,预先作长信与你让你惊叹他有先见之明,但他的用心是想让你和老夫陷入困境,奴酋兴兵,皇帝震怒,屡下旨意要求发兵讨伐,京中民众也亟欲复仇,而张原却献妙计要固守,到时这畏敌如虎和畏缩不前的罪名却是要你这个主将来承担的,你又是老夫举荐的,你若获罪,老夫还有何颜面在内阁行走,张原的座师吴道南就可名正言顺为首辅了——贤弟可明白这其中利害?”
杨镐额角冒汗,听了方从哲的话他才深切体会到朝中党争之烈,方从哲对张原的成见和怨气已无法化解,但杨镐并非人云亦云的庸人,与张原一席谈,张原的报国忧国之心让他动容,方从哲说张原全是私心阴谋实难让他认同,只是他也不能为张原辩解,不然的话他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
方从哲目光炯炯,杨镐必须表态,杨镐郑重点头道:“方兄所言极是,张原关于固守辽东之计并不可取,我若行之,必致千夫所指。”
方从哲捻须微笑,说道:“张原之计也并非全不可取,增兵清河刻不容缓,清河一定要守住。”
杨镐心弦略松,应道:“是,年前赴援的兵马就要赶至清河,守住清河城对我几路大军的总攻有很大益处,可牵制建奴的兵马。”
方从哲点点头:“皇帝用兵之心甚切,你会同兵部堂官与赴援诸将,在年前制订出进军的具体方案。”
杨镐道:“弟在野多年,军中诸将大都不熟悉,只恐有令不行。”
方从哲道:“这个你放心,皇帝既委你重任,必不让你受人掣肘,我会向皇帝请求赐尚方宝剑以重你事权,总兵以下敢不听命者,你可以军法处之,不必事先奏闻。”
杨镐大喜,离座拜谢道:“杨镐必殚精竭虑为国经略辽东,不负贤兄厚望。”
万历四十五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从蓟门、宣、大、山西、山东、四川的明军冒着严寒向京城、山海关一带集结,腊月十二,新任山海关总兵杜松率一万六千大军抵达山海关,大军入驻山海关,杜松自己率亲卫数十人星夜入京向兵部报到,并参见主帅杨镐,杨镐已获赐尚方宝剑,临阵可斩总兵以下将官,杜松向杨镐慷慨陈词愿为先锋直捣敌巢,杨镐知道杜松是一员猛将,嘉勉之,命其回山海关整顿军马听候军令——
杜松在回山海关的前夜悄然拜访了张原,随同他来李阁老胡同的是穆敬岩和洪纪、洪信三人,穆敬岩已从试百户升任正职六品百户,再见女儿和外孙,穆敬岩自是欣喜,但穆真真却是心有隐忧,她从张原那里得知辽东局势凶险、建奴骑兵凶悍,她爹爹已是大明军官,此番当然要追随杜总兵出征,战场上刀枪无情,爹爹生死难卜啊——
穆敬岩却不象女儿穆真真那样忧虑,他与杜总兵一样斗志昂扬,安慰穆真真说他定能获胜而归。
与杨镐的将信将疑不同,直爽勇悍的杜松对张原是心悦诚服,自三年前在江南贞丰里结识张原,张原对他说的话俱已应验,现在他已是山海关的总兵,即将开赴辽东与建奴交战,他当然要再次请教张原,看他杜松能否立下大功?
张原道:“杜将军勇冠三军,威名赫赫,建奴素闻将军之名,必严防将军所部,战场风云变幻,在下亦无有胜无败的良策,但我要请杜将军牢记‘六个字’——”
杜松忙问:“是哪六个字,张状元请讲,杜松无有不遵。”
张原道:“毋分兵、毋冒进——杜将军切记,如此或能立功,否则尸骨难归故乡。”
杜松惕然道:“建奴兵有这么厉害?”十年前他也是辽东总兵,那时的奴尔哈赤对大明还是臣服的。
张原道:“不是我夸敌自贬,八旗军征战多年,战力远胜明军,八旗军集中,明军松散,所以杜将军切勿轻敌,与另几路明军尽量保持联系,不要为争头功冒进。”
杜松皱着浓眉想了想,点头道:“我听张状元的,张状元神算,不会错。”
张原笑了笑,说道:“当然还是要听杨侍郎指挥,只是临阵时不要忘了在下送杜将军的这六个字。”又与穆敬岩说了一会话,将二十副望远镜送与杜松以便行军时加强哨探,随后便送杜松、穆敬岩四人出门,回来时见穆真真抱着小鸣谦立在门厅外,问:“我爹爹他能得胜回来吗?”
张原摸了摸儿子脸蛋,对穆真真道:“以武艺博取军功挣出身是穆叔之志,没有危险又怎能称作战场。”
万历四十五年的寒冬就在调兵遣将、厉兵秣马中过去了。
万历四十六年正旦朝会,万历皇帝依旧没有参加,这位老皇帝以前不参加朝会是因为怠政,现在是的确力有不逮,头晕目眩,经常腹泻,手中无力……诸般症状都发作起来,哪里还能视朝,但辽东战事万历皇帝还是很关切的,天子守国门,建奴已经威胁到他大明的根基——
万历皇帝命皇太子朱常洛代他主持新年正旦朝会,朝鲜谢恩使呈上的贺表让大明君臣大为高兴,新近受大明册封的朝鲜王李倧上表请求出兵协助天朝征讨建州叛奴,并请天朝派使者驻平壤督军——
大明要大举进攻建州,本就打算向朝鲜征战马、调炮手,由翰林院代拟的万历皇帝给朝鲜国王的敕谕正待加急送往汉城,不料朝鲜主动请求出兵助战,更请天使驻平壤督军,杨镐尤为喜悦,当即与朝鲜使臣商议,征调朝鲜五千枪炮手、三千弓箭手和八千步卒渡鸭绿江听用,兵部又奏明皇帝由赴朝鲜册封尚未归国的徐光启暂驻平壤督军,协调明军与朝鲜军,以便统一征战辽东。
到了二月初,各镇援军俱已到齐,杨镐的作战计划也得到了兵部、内阁和皇帝的批准,依旧是分进合击之策,分四路:西路以山海关总兵杜松为主将,保定总兵王宣、赵梦麟为左右协助,以分巡兵副使张铨为监军,统兵两万八千,将经由抚顺出击,从西路进攻建奴老巢赫图阿拉;
北路以开原总兵马林为主将,副总兵麻岩、铁岭游击郑国良诸将为辅,开原兵备道佥事潘宗颜为监军,会合北关叶赫部派出的兵马总计两万五千出靖安堡,攻击赫图阿拉的北面;
南路又称清河路,由辽东总兵李如柏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