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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仁弘道:“大王英明,若建州与大明开战,我国固守边境看两强相争正是上策,据我国与建州往来的商人禀报,建州女真步骑不下六万,兵强马壮,勇猛凶悍,战力明显强于辽东明军,若开战,辽东明军必败,但大明毕竟是泱泱大国,远非女真可比,以臣预料,大明与建州之战必将旷日持久,任哪一方也无力一举扫平对手,而我国正可从中得利,至少不必再受明朝的节制,那些明朝使臣如张原辈自恃是天朝上国,盛气凌人,藐视我等,天厌之!天厌之!”
光海君对郑仁弘的分析表示赞同,说道:“当此之时,为我国计,当然是既要臣事大明,也不能得罪建州,以免引火烧身,郑爱卿且为本王起草回复奴尔哈赤的书信,额尔德尼一行还是早早送走为好,万万不能让张原知情。”
郑仁弘是朝鲜有名的儒者,援笔立就,呈给光海君御览,只见回书写道:
“洪惟建州与我国境土相接,共为帝臣,同事天朝者二百余兹,未尝有一毫嫌怨之意矣,天朝恩抚亦厚,何以些少嫌隙,竟欲背叛天朝乎?天朝强盛,建州若与天朝构衅,兵连祸结,必致生民涂炭,四郊多垒,岂但邻国之不幸,其在建州,亦非好事也。望毋作逆天之计,以尽事大之诚,自今以后,偕之大道,则天朝宠绥之典不日诞降,我国与建州各守边疆,相保旧好,岂非两国之福……”
光海君看罢郑仁弘起草的回书,赞许道:“不卑不亢,婉转含蓄,既不开罪建州,亦保有我国尊严,爱卿深得本王心意,爱卿明日就代本王去见额尔德尼,递交回书,赐赠礼品,然后送他们离开汉城,免生事端。”
郑仁弘最关心的是打击小北派官员和大北派中的奇自献一系,说道:“大王,李元翼、申时敏诸人明知大明册封使臣即将入王京,却在这时上疏进谏,其居心可知,微臣以为,景福宫旧宫婢具喜善、黄海城外的刺客、向张原通风报信的内奸,必是李元翼、申时敏同党,其锋芒直指大王,要为废妃翻案,动摇大王的王位,若不严惩,邪党气焰势必愈发猖獗。”
光海君目露冷酷之意,说道:“待册封大典举行之后,再一一清算。”
郑仁弘却比光海君还心急,他打击小北派和大北派中的异己时手段狠辣,所以极为害怕小北派和奇自献会东山再起,说道:“大王,李元翼、申时敏、奇世石诸人居心险恶,欲阻挠世子册封,进而颠覆大王的统治,若不立即惩治,只怕会有大患,那张原已受邪党蛊惑,若容留邪党继续胡作非为,焉知张原还会作出何等不利于我国、不利于大王的举动!”
光海君沉吟片刻,开口道:“将上疏妄言的李元翼、申时敏二人下司宪府问罪,由司宪府、司谏院和刑曹共同审理。”
郑仁弘道:“大王,都承旨奇世石嫌疑极大。”
光海君不想在这个时候大肆拘捕官员致王京人心惶惶,说道:“暂不要牵连太多,先审问李元翼和王时敏,逐步追查。”
郑仁弘躬身道:“是。”
君臣二人又密谋半晌,夜已深,郑仁弘正待辞出,忽想起一事,问:“大王,建州使者现居何处?”
光海君道:“为避人耳目,本王安排他们住在嵯峨山下的王室秘苑。”
五月十五日辰时三刻,张原、阮大铖二人在绫阳君李倧和柳东溟、许筠、禹烟、金中清还有汉城府尹的陪同下前往汉城西北郊的宣武祠,大明礼部的十六人仪仗卤簿前导,节钺、旌旗高举,仪刀、豹尾枪在阳光下闪耀光辉,导引鼓、云锣节奏鲜明,六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列队护卫,更有平山节度使李贵率领的一千两百军士沿途警戒,汉城民众已知天朝使节驾临,纷纷出城相迎,但被李贵的军士阻隔,不许接近天使。
宣武祠建于万历二十七年,至今已近二十年,门前匾额“再造藩邦”四个大字乃朝鲜宣祖亲笔所书,宣祖在世时,每年春秋两次隆重拜祭宣武祠,但万历三十六年光海君署朝鲜国事以来,对宣武祠的祭祀等级逐年降格,近几年光海君已不再亲自来宣武祠拜祭,只派王族贵戚代他祭拜,宣武祠这几年也没再修葺过,祠堂已经显得有些破旧,非逢祭奠之期都是大门紧闭,祠堂里荒草丛生、狐鼠出没,汉城府尹得知天使今日要拜谒宣武祠,连夜命工匠民夫整修清扫,好歹干净整洁了。
宣武祠正中是英灵堂,祠奉壬辰抗倭捐躯的大明和朝鲜的将士,没有具体名字和死亡人数,只是笼络地拜祭,而在祠堂右侧则是杨镐的生祠,因为蔚山兵败,杨镐遭到兵部赞画主事丁应泰的严厉弹劾,说杨镐“贪猾丧师,酿乱欺罔”,杨镐因此被革职,但朝鲜史家却不认为蔚山之战是大败,只是进攻失利而已,杨镐是大明党争的牺牲品,朝鲜军民对杨镐充满了感激和同情,万历三十四年,朝鲜谢恩使柳寅吉、崔濂来北京,专求杨镐画像,当时杨镐被革职居河南商丘,柳寅吉千方百计寻得一商丘举人前往其家乡,摹得杨镐画像,回到汉城后请能工巧匠照画塑像,置于宣武祠内享受崇祀,由此可见杨镐在朝鲜朝野间的地位何等崇高——
宣武祠离宣圣庙和成均馆不远,张原、阮大铖祭拜宣武祠之后,又至宣圣庙祭拜孔子,宣圣庙大殿曰“大圣贤殿”,庙制灵星门、仪门、正殿、两庑、七十二圣贤像,都与大明的文庙规制一般无二,张原主祭,上香行礼,两边奏雅乐——
祭毕,宣圣庙附近成均馆的两位官员大司成和少司成请两位天使到成均馆用午饭,并恳请上国天使为小邦馆生讲学,成均馆是朝鲜官方的最高学府,相当于大明的国子监,大司成相当于祭酒、少司成相当于司业,馆生就是国子监生,儒巾遥溃杂胫谢抟欤删菹钟泄萆税偃耍舛际浅使僭焙蟊付印
到成均馆讲学其实是张原授意绫阳君李倧的安排,张原需要制造舆论声势,当然,他不会在成均馆当着八百朝鲜馆生的面煽动反对光海君,那样是极其愚蠢的,即便是为了大明的国家利益,回国后也必受惩处,因为儒家的纲常礼仪有时是超出一切利益之上的,所以张原必须高举儒家正统旗帜,这样才好便宜行事——
面对八百朝鲜馆生,张原开讲春秋大义,《春秋》是张原科举的本经,用功甚勤,张原讲春秋义理、圣贤之道、君臣之义、士人气节……
张原讲《春秋》是驾轻就熟,深入浅出,慷慨激昂,极具感染力,让自幼读儒家经典的馆生们对大明起了极大的认同感,大明是大中华,朝鲜是小中华,这让馆生们感到一种崇高的荣誉,舍生取义、名垂青史,这个义,就是对大明的认同和中华文明的归属感。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月下东邻吹箫
张原在成均馆宣讲春秋义理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近千名馆生和朝鲜官吏对张原所说的“华夷之辨”深有同感,朝鲜受中华文明影响,从礼仪到服饰皆与中华相同,尤其是朝鲜士人,素习儒经,崇尚气节,自认从属于华夏,三韩亦是礼义之邦,而对于建州女真,朝鲜人发自内心鄙视,认为女真人是蛮族,根本无法与朝鲜相比。
旁听张原讲学的内禁卫大将柳东溟学识浅薄,对张原讲的春秋大义毫无领悟,也没专心听,他只监视是否有可疑人等与张原或者张原的手下秘密接触,至于张原为什么要来成均馆大讲这些义理纲常,他只认为张原是好为人师,年少状元嘛,有机会总要卖弄一下才学的——
而绫阳君李倧却对张原的用心大为佩服,他知道张原这是为即将到来的拨乱反正造势,光海君输款建州奴酋是对大明忘恩背德,是不忠不义;废禁母妃、屠戳宗室更是乱臣贼子所为,是不孝不仁,当然,张原讲春秋义理时并没有把这些事联系起来,但在场的馆生和官员自有会心者……
李倧正这么想着,他的一个亲信靠近耳语了几句,李倧疏眉微皱,密嘱了那个亲信几句,那亲信悄然离去。
明伦堂上的张原口若悬河讲了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了,大道理也讲得差不多了,于是提议由副使阮大铖为馆生讲《诗经》,成均馆的大司成代表馆生表示欢迎,阮大铖就洋洋洒洒讲了起来,张原坐到李倧身边,品茶听讲,但听李倧低声道:“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