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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嫁妆那天我就想说你!当着你娘家亲戚们的面我没下你面子。”大舅太太是长嫂,积威甚重,只是她老人家一向不轻易说弟妹们。这一回英华发作的太厉害了,她觉得也当说说这个弟妹,“咱们守义和守拙也不只跟着姑老爷读书,论起来,王亲家老爷也是先生。”
大舅太太清清嗓子,扫一眼不以为然的弟妹们,“我娘家是有一位叔祖父考过进士的。我嫁时,我太祖母还在,跟我说过读书人的规矩。学生考不出来,先生是不搭理你的。学生考出来了,从他启蒙起的先生们,一年三节都得送礼,正经当门亲戚来往。录取的考官肯定得敬,同一个考官录取的学生们,若是都跟老师们走的近,跟族里兄弟也没大差。把你家孩子拉拨出头考出去的,更得当亲老子一样敬。这些规矩你要不行是没人把你怎么样,不过就是大家不搭理你罢了。好容易考出头做官儿,没人搭理你,你还想把官儿做好做长久?门都没有!”
九舅太太低下头,嘴里还念:“我只认姑老爷。”
大舅太太指着她气的都说不出话来。倒是五舅太太本来就机灵,她娘家兄弟也是考了十多年想走科举出头的,对这方面的事情格外上心,忙问:“那我们家文才,是不是先敬他舅舅是老师,再敬他是舅舅?”
这一群弟媳妇里头,还好有个明白人啊,大舅太太都有点灰心了,懒得说老九家的吧,偏守拙是考得起的,现在不教她,她以后给守拙拖后腿的日子在那里呢。
“像你家文才和淑琴,王亲家又是舅舅又是老师,文才不管当面背后,都得喊老师,喊王亲家太太,不当面他对着别人肯定要喊师母,当面还有别的亲戚,他喊舅母师母都成。像远儿吧,他一辈子都不好改口叫王亲家岳丈,他是正经认亲家做老师的,你们自己想想,他提到他丈母娘,是不是都喊师母?”大舅太太扫了九舅太太一眼,哼了一声说:“王亲家老爷开了个三省草堂,把亲友们的孩子们拢一块提拨,一来读书做学问关着门一个人是做不出来的。二来亲戚家的孩子们,读书时大家一块处着亲热,考出来相互拉拨格外有心用力。三来,我说句势力的话,大家全是亲戚,谁做了官要是闹出点事来,这么些人都是串一根绳上的,关系近的肯定会被连累,关系差点的也讨不到好。所以你们别看三省草堂收的这一百多的学生,不管考没考出头,谁有了事,大家都会搭手帮忙!做官的,讲究的是一个联络有亲,互为声援。你一个人能出头,没人搭理你,你做官有个屁用!”
五舅太太连连点头,表示她听明白了:“我和亲家母闲话,她也这样说,说张家见识甚短,若是她娘家真有事,不管有没有和离,张家也落不到好。偏他们急吼吼的要脱清干系,放着文才这么大一个人在那里,哪里脱得清!她是看清楚了,张家做事就没有几个厚道的,所以为了以后文才不受张家拖累,她索性和离了事。文才一转眼有出息了,张家人可不是巴上来了?”
“只要你们亲家太太扛得住,张家没法打你女婿的招牌在乡里横行,”大舅太太乐了,安慰五弟妹,“一提张家,人家都要打听打听和离的事,张文才的喜报又是他舅舅用先生的身份接下来的,跟张家没关系,张家只能看着这个进士眼红!五弟妹,张家找上你们,你们可别搭理他们,也要似姑老爷对李家本家一样。”
五舅太太连忙答应了一声。进士的娘和进士的丈母娘交流愉快,准进士的娘低着头,一肚子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大舅太太觉得发作妯娌们也发作够了,把九舅太太拉一边去,压低声音给她开小灶,“咱们不提老师那一套,今天你就没看出来,大姑她弄不过儿媳妇!”
“她弄不过,我们帮她弄啊。”九舅太太在暗夜又看到了光明。
“人家才是一家人!摆嫁妆的时候挑你她嫁妆毛病就没挑对地方。你没看姑老爷和你外甥看那画屏看的重?咱们是没看出来好在哪里,那字儿丑的。可是姑老爷是认得好东西的,他都说好,那肯定没错儿!”大舅太太瞪她,“咱们谁听说过新娘子洞房花烛夜把新郎官推出来让他做卷子的?从来没有过!她把远儿推出来,明面上是劝远儿专心读书,传扬开了谁都得说大姑这个儿媳妇娶的好,可是骨子里头也是给你大姑看,她怎么摆布远儿,远儿都听她的,当婆婆的还没法发作,她有心亮本事给亲戚们看,叫你上赶着还傻问,你看姑太太发作了没有?当着亲戚们的面还得夸她!”
“小小人儿,恁厉害做什么?”九舅太太当时就只顾自己难受去了,没想过陈夫人为什么不发作。现在听长嫂一说,这个外甥媳妇还真是个厉害的。
“你要帮大姑是好意,可是照着这个外甥媳妇的手段,早晚要把我们大姑捏手心里。”大舅太太在弟妹额头上点点点,“到时候你就里外不是人了。你给陈家消停点,为你家陈守拙消停点,只做个老好人舅母就使得。你儿子是考得出来的,你别跟那几个一起瞎胡闹。你强出头得罪人吃了亏,人家巴不得你家不要太出挑。”
九舅太太听这个话是真听得进去,守义出挑她心里都不大舒服,那几个和她家是堂兄弟,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如今守义就要做官了,大嫂就是老夫人了,谁都要敬着大嫂。她家守拙进一步,她也是老夫人,退一步,她只能跟妯娌们一块混,她不能给她儿子扯后腿。于是她立刻点头,说:“大嫂说的是,我以后都跟着大嫂走,大嫂说什么我应两声,绝不乱说话。”
英华是新媳妇,外头陪客人没她什么事儿,陈夫人又亲自守着厨房要打点给女儿女婿送饭,叫她回屋里去等娘家送饭。英华见好就收,绕出来回她那个东院去,亲自捧了一盆洗脸水进西屋搁在树根子抠的天然几上,轻唤李知远来擦脸。
李知远应声放下笔,擦完脸英华又捧上来一盏香喷喷的茶给他吃。她自己呢,挽起绯红的纱衣袖子,抄起小勺子给砚台里倒水,一边磨墨,一边歪着头对李知远微笑。
李知远做卷子到天亮,心里有七分一试身手的欢喜,还存得有三分洞房花烛夜被抛弃的酸楚。英华妹妹现在来红袖添香,虽然晚了点,可是这个待遇,美啊。他立刻就把那三分怨尤抛到九霄云外,对着英华挤眼,问:“亲戚们没看见我陪你一起去,笑话你了没有?”
“没有,都夸你福气好,娶的媳妇会劝你上进。”英华看砚池里的墨汁差不多了,把墨捡起来洗了洗晾起来,就把桌上已经写好的几页卷子理一理,说:“这份卷子是我上轿前到的,我娘就手塞给我了。你吃杯茶歇一歇,我把两份卷子抄出来,一会好捎回家去。抄完了题目,我帮你誊一份出来,你那份先给公公看啊。”
这个待遇,果然是女婿才有的嘛,李知远就美不滋滋的答一声好,看英华在他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抄卷子。
英华的字也是打小练出来的,端庄大气甚有王翰林的风格。她在柳家办事习惯了,什么都讲究一个快字,眼睛扫一行,手底下写一行。李知远吃完一杯热茶,她已经把两份卷子抄出来了。把原卷子理整齐搁在书桌的右角上,把她抄的那几张纸移到了靠墙的一个小方几上。
李知远放下茶杯,把他写好的前几页卷子理出来给他娘子,挽挽袖子接着埋头苦干。英华就坐他对面抄卷子,两个人也不说话,屋子里只有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窗外红日初升,西屋里那架玉堂富贵的红屏风映得满室红光。英华这一回抄卷子抄得极是认真,偶尔还会放下笔去翻书。李知远抬头看她,两个相对一笑,也不讲话,各自低头干自己的事。
杏仁那几个大的本来还替二小姐担心,怕二姑爷恼呢,几次悄悄打望看那两个相对傻笑,都放心了。
沈姐借着送东西进东院来探,杏仁也不通报,接她进来,让她站西屋门口看她儿子和媳妇头顶着头在一块写字儿。沈姐看了一小会,正好看到两个人抬头相视微笑又低头,她也不肯进去,冲杏仁她们摆摆手,大家悄悄的就出去了。
陈夫人听禀小两口和和美美在一块儿写卷子呢,先前恼英华的七分就只剩三分了。新婚之夜不让丈夫进门虽然过份了一点,可是毕竟考取功名是一辈子的大事。做儿媳妇的这个姿态摆出来,总是让儿子用功上进的意思,用心还是好的。王英华虽然总爱朝外头跑,又滑不溜手又会还手,到底她待儿子有心,是乐意把儿子往正道上推的。娶儿媳妇,最怕什么样的?最怕那种把丈夫哄在房里只顾鱼水之欢的蠢货!陈夫人虽是在厨房里看着锅灶,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