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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才子的诗会,以从来不发帖子请人闻名苏杭。只要你想去,或是有有才的朋友引荐,或是自荐,当场吟诗一首。萧大才子还极是爱才,只要当场吟出来的诗还过得去,贩夫走卒都引为座上宾。他又有钱,又舍得花钱,每办一场诗会,吹拉弹唱的必请江南一带最有名气的名伎,倒酒青楼花魁,还得是出口成章满腹诗书气自华的那种佳人,谈吐不清雅的不要。
萧才子的诗会都挑的是景致极清幽的所在,若是有闲人来围观,他也不驱赶,所以萧大才子诗会,喜欢诗词的乐意去,喜欢看美人的乐意去,喜欢看热闹的格外乐意去。三五个月功夫,萧才子每个月办一次,每次办三天的诗会就成了西湖盛会,到那几日,小半个杭州城的小商小贩都要挑着担着推着车儿跟着萧公子走。
梅十一郎和梅十五娘孤身两个到杭州来,又没得朋友引荐,又不肯自荐,跟着看热闹的人在外头跑了三天,这日下午诗会散了,他们两个走着回旅舍,就见李知远站在旅舍庭院正中,面带微笑等候。
梅十一郎面色大变,弃掉手里提着的一包点心,就撸袖子想冲上去赶人走。梅十五娘比他冷静许多,拦住兄长,冷笑道:“李知远,你倒是很有本事,居然寻到这里来。”
李知远拱手做礼,笑道:“一路寻的极是辛苦。”
梅十五娘啐道:“你这个不脸的强盗,小偷,你偷人家的诗。我要去官府揭发你盗世欺名。”
李知远微笑着看梅十五娘发作,等她发作够了,才道:“那几十页诗虽是我抄的,但是,是萧明央我抄的。我和他是同窗好友,他央我抄几首诗词,我自是与他抄写,抄完了他拿去做什么,我不知道。”
梅十五娘惊呆了。梅十一郎瞧瞧堂妹,再看看李知远,表情也很受惊吓。
李知远命管家把泉州藏书楼的近十年的登记名册送亮出来,正色道:“我从小在泉州长大,泉州府学的藏书楼却从没有去过,这是那几年去藏书楼登记的名册,梅小姐可以翻一翻,有没有我的名字。那晚在藏书楼上和梅小姐见面的人,不是我,是哪个,我也不知道。”
提到藏书楼顶的旧事,梅小姐玉面绯红。李知远的话带有极强的诱导,虽然没有明指是谁,可是一直在暗示,给她寄诗词的是萧明,去赴会的也是萧明。梅十五娘心中那个惊涛骇浪哎,那个泪流成河哎,那个绝处逢生哪。
李知远又叹一口气,道:“在梅小姐你找到我家来之前,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事后我去泉州查了两月。”
梅十五娘没作声,梅十一郎倒是冷冷哼了一声。
李知远又道:“捎那些诗词与梅小姐的,是闻慧娘,她也在去年十月小产死掉了,梅小姐可曾去她婆家吊唁?也不只是她,藏书楼守门的,女学宿舍守门的和服侍过梅小姐的,连府学守后门的,去年十月底死了十来个。”
梅十五娘面色大变,她晓得闻慧娘死了,也晓得女学死人了,她只说是李知远杀人灭口,却不晓得去年十月底死了那许多人。去年底回曲池府之前,她就拿定主意要报复李知远这个负心贼,本来她是想着闻慧娘穷,她拿钱买通人家一口指认是李知远,就是有力的人证,不曾想她使十一郎去寻人,才知闻慧娘死了。十一郎说人死了更好,死无对证,李知远不认,还可以说是李知远杀人灭口。李知远也不过是二十不到的青年公子,没有经过什么事情,又是一心想考功名的,吓一吓他,必会认帐。何况陈夫人出了名的古板公正,梅家家世比李家好很多,娶梅十五娘李家也不亏的。她闹一闹吓一吓,李家便必定会退亲娶她。
梅十五自家心里算计,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虽然本朝妇人改嫁容易,可是她却不肯将就,李知远若有出息,闹一闹嫁他也罢了,若是李知远没出息,她孤老一辈子也无妨。她在家只和梅十一郎亲厚,有话都是和他说的,在梅十一郎面前微露意思,梅十一劝说她:若不嫁人,爹娘在外人面前没脸。横竖李家和王家都是知礼守礼的人,你去闹一闹,那两家绝不会把事情闹大,顶多不成功你爹生气把你送到家庵去,倒也省口舍。若是成功,从前藏书楼上的旧事就是一桩风流才子佳人的韵事,将来人家提起李诗人来,必要捎上一句他夫人如何如何,不失为佳话。
这些话都说到梅十五心里去了,然她也晓得这样行事不大妥当,所以她平常行事越发重规矩守规矩,不只自己要言行守规,连待家人都严苛,一来缺什么她就想补什么,二来就似梅十一郎所说,她有道学之名传出去,出了那样的事便是传扬开,别人也不会信的。
自从藏书楼那日到如今三四年,她照着十一郎的思路和她自家的所想行事,结果都在预料之中,爹娘兄嫂从不疑她曾做过错事,到曲池之后她屡次挑畔,嫂子都没有与她计较,出了事王家还替她掩饰,就连陈夫人的反应,都符合她的期望。
只是李知府父子的态度超乎想像的强硬,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李家是指望儿子读书出头的,李知远居然自家跑去泉州找证据?李大人更是一点也不在意儿子不去部试。就连她自家的大哥,那样醉心功名,居然弃了科举回泉州找爹娘报信,她大嫂也不拦,此事也在她意料之外,让她心中又是歉疚又恼她大哥多此一举,只有爹娘不在她才好行事啊,大哥把爹娘迎回来,她还怎么动?
李家没有一点动静,她爹娘回来反替她说了一门亲,虽然这门亲事不成,可是她娘还是拿定主意要把她嫁回湖州去。她已经这样了,嫁回湖州去还能寻什么样的好人家?所以她心一横,决意把证据拿出来去告状,便是她过的不好,也要让千刀杀的李知远落不到半点好。
还是梅十一郎待她最厚,替她把存在爹爹书房的证据重又偷出来,又陪她一同离家。
梅十五娘想起来就叹气,为何她亲哥哥就不能似十一郎这样待她?本来她们是在曲池城外那个旅舍等十一郎的朋友的,没想到十一郎的朋友没来,反倒让她撞见了一群书生吟诗,帮她揭开李知远假才子的皮,所以她就拿定主意,去找萧明,李知远盗他的诗骗人,她只要和萧明说知,萧明那样的才子,才华好人品肯定也不会坏,一定会助她出头的。
可惜她和十一郎在诗会外围绕了整三天,都没得机会接触到萧明,梅十五娘失望的很,只说明日回曲池府城告状去,真没有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李知远居然自家送上门来,还摆出了当事人是萧明的旁证,这就好比,你以为你出了一两银子买回来一块铜砚,磨墨不好用还漏墨,弄得你两手都是污脏,谁知将水一洗,才发现不是铜砚,是金砚啊。
梅十五娘思绪万千,把几年的心路重在心里走一遍,满面是泪,哭声痛楚,又带着期待和庆幸。
李知远打听到梅十五娘立誓要嫁状元,又等到他府试发榜才来闹她,已是明白梅十五娘想要什么,她想要嫁得好,还要嫁个有才的。所以人家才在发榜之后发作,借科举来卡他的脖子。可惜呀可惜,这招卡别人容易,唯有卡他不行。李知远微笑着从袖内掏出萧明写信的草稿纸儿,递到梅十五面前,道:“萧明去年十月前后对英华的表姐树娘一见钟情,追求的十分热烈,那位表姐也看中了萧明,约定萧明请父亲来杭州提亲,还让他父亲让几个人永远说不了话,这里头就有闻惠娘。你自己瞧瞧吧。”
梅十五娘颤抖着接过那叠草稿,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细细看了好几回,哭出声来。她心里实是指望那人是萧明,她收到的诗又是萧明的诗,现成的诗集本子为证,若是此事不是萧明做下的,他定亲之后,写信回家叫他父亲灭口做什么?信中还特别提到要把她的两个使女悄悄弄死,这是为何?高高挂在天上的明月,只要她伸手就能摘下,梅十五娘心中已是信了,泣道:“原来真是他!他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要冒名哄我?”
“他……大约是爱慕小姐又不想娶罢,所以假冒我的名头,便是梅小姐恼了发作,也是我丢人。”李知远苦笑,面上尽显无奈,他说的真是实情啊,这事从头到尾除了冒用他的名头,跟他真是一点关系没有。
梅十一郎伸头几次去看那信,想说话又没有说出来。
李知远瞧了梅十一郎一眼,再加了一把火,道:“树娘表姐其实是个极贤淑公正的小姐,若是梅小姐将此事与她说知,她必会成全梅小姐的。”
“真的?”十五娘仰面,泪水在面颊流成两道小溪,双目尽显期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