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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张嬷嬷已取出一檀木匣子,郑重的递到婉儿手上,婉儿看了看皇后,隐隐已有些不详的预感。她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姑祖母,这个,还是找机会交给允炆吧。”
皇后一手掰正婉儿的脸,逼迫她与自己四目而视,一手死死抓住她的小手,竟然苦苦哀求道:“婉儿,这东西属于允炆,也属于你。姑祖母最后求你一件事,帮帮允炆,留在他身边帮帮他。我发誓,后事是可以改变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整整多活了七年,也做了很多事。”
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婉儿怔怔的看着满头白发的皇后,想起那个抱着她温言软语的少年,拒绝的话却是无法说出口。她轻轻将手抽出皇后的掌心,皇后一震,素来高贵的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和让人心怜的脆弱。她失色的嘴唇微微抖了抖,勉强挤出缕笑容:“姑祖母是强人所难了。”
她叹道:“因我私心,已是屡屡将你父亲和你拉入险境,你若留在允炆身边,马家几代人怕是都无法脱身了。也罢也罢,就让允炆独自去面对吧,这……也是他的命。”婉儿定定的看着她,见其眼底竟是少有的安宁,正如那溺水将亡的人已放弃了生机,因太过绝望,所以平和。
婉儿脑中闪过允炆的影子,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日则同进同出,夜则同息同同止,言和意顺,似漆如胶。我若离去,就真真只剩他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婉儿心中如被一只巨手狠狠揪住,痛的有些喘不过气儿来。罢了,罢了,这就是今生孽缘,却是逃不脱了。
婉儿从张嬷嬷手上接过匣子放在一边,上前双手环住皇后瘦弱的身躯,凑到她耳旁郑重道:“姑祖母,我答应你,我与他……同生共死。”皇后身子微震,眼神中闪出夺目的亮光,她放开婉儿急急道:“你们绝不会死,你们会白头偕老,会为我添无数的曾孙。”
皇后将那匣子打开,对婉儿低声道:“这里面有一份名单,皇上不知晓,就连允炆也不知道,这些人永远不会背叛我,也永远不会背叛允炆。你们只要能从皇上手中保下这些人,任他是谁也翻不起浪来。”
婉儿略略看了看那纸笺,却是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张长长的名单里面涵盖了从皇亲国戚到文臣武将的不少重臣,有燕王一系的人,甚至还有洪武帝身边的人。怪不得,朱元璋会对皇后忌惮如此。
皇后淡淡道:“做那个梦之前,我从不理会政事,也从不知道什么叫结党,可未料自己的儿孙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为自己争取了七年时间,凭我在大明的地位,已足够为你和允炆做不少事情。”皇后自嘲的苦笑道:“皇上说我结党,其实也不算冤枉我。”
皇后上上下下看了看婉儿,带着丝狡黠的笑道:“婉儿,你可知在我梦里,允炆的皇后是谁吗?”婉儿身子微震,略略有些不自在,却是等着皇后的答案。皇后也不卖关子,已是继续说道:“他的皇后是光禄少卿之女,姓马。而你父亲因我的压制,直到老死也不过官至光禄少卿。”
婉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后,皇后开怀笑道:“王仪夫妇将你们一家的情况告诉我时,我也几乎不敢相信,我当时就说了,你是个有大造化的。这,就是天意!”
皇后接着笑道:“我与皇上成婚四十多年,我知道他最欣赏怎样的女子,温婉娴雅却又有灵气,擅书画,大方从容,不多言辞。”说到这里,皇后嘴角已是带了丝讽意:“他这样的人,居然最喜心慈良善的女子。自己身陷黑暗之中,才会最向往光明。”
皇后摸了摸婉儿的头发,叹道:“你就是我迎合他而教养出来的人,是最适合做他孙媳的女子。你只要摸准了他的脾性,就能取得他的信任。我最近几年因时间紧迫,动作太多才会被他有所察觉,你定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婉儿点头应诺,心中却是感慨,为了允炆,姑祖母可谓是殚精竭虑。
说完这话,皇后已是放下了心中巨石,闭上眼睛躺在榻上休息,仍紧紧抓着婉儿的手,口中喃喃道:“我还要为你们做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事。”过了片刻,婉儿见皇后有些不妥,心下一惊,连唤几声没回应,却是已昏厥过去。婉儿将手伸到她鼻前,已是气若游丝,不由大骇,连忙叫张嬷嬷,“嬷嬷,嬷嬷,快,快,让羽林卫去传太医。”
正当两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时,允炆带着一群人进了坤宁宫。婉儿见状,知道事情已了,也顾不得避讳,扑到允炆身边,急急道:“允炆,快,快,快传太医,姑祖母……”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允炆抱着婉儿,看了看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祖母,脸色不由大变,急忙叫秦全儿,一时着急,竟然说不出话来。秦全儿看了看朱允炆神色,心中暗叹,不等他吩咐,已开始使唤身边的人,去请太医,去乾清宫请皇上,封锁消息,维持宫闱秩序。
坤宁宫的羽林卫刚撤掉,又被金吾卫围住了,确切的说,整个紫禁宫城都被圈了起来,上到妃嫔女官,下到太监宫女,不能私自外出,连书信也不能传出,违者杀无赦。
坤宁宫中殿已是跪满了太监宫女,乾清宫的,东宫的,后宫的,皇子亲王府的,驸马府的,一直跪到了外面的庭院里,打头的是乾清宫司印大太监赵明,身后跪着的是刚被从锦衣卫放出来的坤宁宫司印太监孙宇。
东暖阁里,洪武帝坐在床前,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昏睡的皇后,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朱允炆僵僵的站在那里,仍然如同呆傻了般,婉儿将头埋在他怀里,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人,就是张嬷嬷和跪了一地的太医。
终于,洪武帝开了口,声音有些微抖:“李良贤,为何,朕的梓童……还未清醒?”太医院令李良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角余光偷偷扫过洪武帝,颤颤巍巍道:“皇上,皇后娘娘积劳成疾,已是油尽灯枯,就是唤醒,怕是……怕是也是最后一面了。”说完,李良贤伏在地上,却是头也不敢抬。
洪武帝仰起头,看了看屋顶,皓白的须发微微抖了抖,双手抓住床榻,手背上的青筋清楚可见,短短片刻,似乎已是老了一头。过了半饷,只听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李良贤,将她唤醒吧。”李良贤领命,和几名太医细细商量了一阵,又是扎针,又是灌药,过了大半个时辰,皇后方才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洪武帝颤抖着握住皇后的手,“秀英,是我,我是重八啊。”马皇后带着一丝眷恋在洪武帝脸上流连片刻:“重八,我……我陪不了你了。这么……多年,做你的妻……子,我很……荣幸。”洪武帝眼眶通红,见皇后说话吃力,轻声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皇后冲着他微微一笑,洪武帝有些愣神,恍若又看到了四十年前那个含羞的新嫁娘,心底不由阵阵剧恸,眼泪已是夺眶而出。皇后轻声唤道:“皇上。”已是恢复了正常的称呼。洪武帝擦了擦眼泪,将耳朵凑到她跟前,边听她说,边连连点头,将允炆和婉儿叫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看了看已是多日未见的允炆,眼中大亮,抓住他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微抬身子,将婉儿的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又将两人相叠的手推送至洪武帝面前,“皇……上,替我……好……好……照……顾……他们。标……儿,标……”话音未落,皇后已是倒在床上,咽下了最后口气。
洪武帝和允炆呆呆的站立在那里,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李良贤连忙上前探了探,已是跪地连连磕头,带着哭声道:“皇上,殿下,皇后娘娘宾天了!”张嬷嬷是所有人中最有心理准备的人,抹着眼泪退出暖阁,过了片刻,殿内殿外已是哭声一片。婉儿捂着嘴巴,趴在允炆怀里哭的几乎噎气。
洪武帝口中唤着皇后的小名,已是恸哭流涕,哪里还有平日面不改色的帝王模样。过了半饷,洪武帝微肿着双眼抬起头,突然看见刚进来没多久,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太子朱标,不由心中大怒,上前扇了他几个巴掌:“你这不孝子,你到哪里去了,你母亲临死还念着你的名字。”转眼间,朱标脸上已高高肿起。洪武帝心中又悲又恸,暴虐之极,众人皆知他是迁怒,哪里敢劝。
朱标抬起头,冷冷道:“父皇,不是你不让我们见面的吗?母后和我都信守了承诺,你到底还要我们如何?母后如今已走了,你总该满意了!”洪武帝一噎,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不禁又惊又恸,又羞又怒,指着朱标的手直直发抖,“你……你,竟然敢顶嘴,来人,来人啊!”
就在这时,传来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