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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出乎意料的直白,她呼吸又是一窒,心中便似滚油泼洒痛楚莫名,竟似硬生生要裂开一般,舌尖翻滚已然不听使唤,再三忍耐,终于还是开口,声音放缓低柔,虽是强自欢笑,却仍掩盖不住尾音处的那一缕泫然,“蕙殊……打小就同敏敏在一处长大,她待公子赤诚一片,公子切莫辜负了。”
容若一双眼眸沉沉凝望,声音有如缓缓刮过的萧瑟秋风,蛰伏在翻飞枯叶间的一点温暖的暖,折射的残破的光亮,生生刺痛着人的眼眸:“缟衣茹芦,聊可与娱。”
诺敏看着那一袭宝蓝色华锦朝服官带,朝珠灿烂生晕,领子上的顶戴红澄澄愈发英气,只觉万千愁绪一时间纷沓而来,不堪一理。她不敢再看,只匆匆一礼,携着冰弦慌忙走出拐角小门,眼角酸痛,再难自抑,双膝发软,这才终于滴下泪来,落在手背上的凉凉水渍,有些生生的疼痛。
容若眼睁睁地瞧着那如出尘素荷的倩影模糊翩跹地向着角门走去,心头像是被重物狠狠一击,喉头腥甜,竟闷声不响地沁出血来,那个惊绝痴迷的眼神,淡漠疏离饱含千言万语,不再盼顾,不再逗留——分明便是昨日伊人的遗世芳华!
故人,安详沉睡在记忆的蜿蜒长河里。赌书泼茶,弦音细细。容若记得新婚的那个清晨,天色尚早,自己的妻子,蕊儿,却已不再房里了,只是小心替自己掖紧了被角,生怕那清晨的雾气伤了身子。他起身推开那蝴蝶百花的桃心木窗,看那天边还未散去的浓重黛色,浅浅的洇着水在头顶晕开,像是沉溺在墨香里。
他缓缓地吐纳,满心欢悦,却听得一个温软纤细的声音:“真真是一幅写意山水。”
容若倒是被吓了一跳,探了头出去看。才梳的两把头,一身大红金线的滚边旗装,站在那莹白剔透的栀子花旁,望着自己刚刚所指的方向。
许是听见了楼上的声音,蕊儿回过头来,眼神相撞,清亮亮地仿佛可以沁出水来。她是那样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研读那深奥难懂的佛经,虔诚而坚定,沉默着不说话,静得可以听见那时间流淌的声音。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倒忽而笑了,道:“原来是你。”飘摇地清早的凉风,曲曲折折地送到他面前。容若一怔,嘴角竟也不自觉地上扬:“是,是我。”
那样的笑容,温柔纯善,淡泊平和,甜而稳妥,像是枕边丝丝的樟脑气息,可以让他睡得安稳,忘掉那些年少轻狂的烦心事。那样的静,顺从恭谦,平日里从来只是素淡装扮,可为着家里老太太是喜欢喜庆的,衣料自来就是鲜艳姣好,葱黄柳绿,莺莺燕燕。但凡遇上些磕磕绊绊,又或是朝堂上不如意的琐碎,只要触及她那双乌亮亮的眸子,沁着水,悠悠地照出自己的影子,一时间便什么也都忘却了,只是觉得平安喜乐。
宁月当空的夜晚,他从怀里掏出那一支攒珠流苏翠翘,镶着细碎的琉璃珠花,顶头一颗颤巍巍地明珠悠然生晕,看她立在自己跟前抿嘴笑得腼腆,然后回身向包袱里取了一个紫檀木镂心雕纹的精巧匣子。她的书法极好,虽颇有闺阁之风,然大气开阔之处,也不输须眉男儿。尤其善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落笔蕴意,起承转合,无一不模仿得惟妙惟肖。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容若怔怔抬眼,眼前依稀是卢氏如水般恬静的澄澈眸子,夕阳的光落在眼前,勾勒出她乌云般的鬓发,梳着旗人出嫁后的两把头,只别着一根通透圆润的珍珠簪子,额角一绺头发衬出清雅细腻的面庞轮廓。他一失神,记忆映着彤彤灯光光影重叠,又散开,宛如春光里融融绽放的碧桃,安静娇艳。
他知道诺敏不是卢氏,纵使有一样安宁宛然的性格,纵使一样的诗书满腹口角噙香,可她依旧不是她。然偏偏便是那如出一辙的执拗无悔,仿佛一颗种子,一早深埋在他心底下不声不响地生长,没有人觉察,甚至连自己也不曾发现。只是这某一天破土而出,倒叫人猝不及防,根本就无从抵抗。
30
30、人在谁边 。。。
好容易等得燥热烦闷的暑气渐渐消退,京中却已辗转到了九月的辰光。太皇太后一早便定下了要出行五台山朝香祭祀,祈福还愿。诺敏多年御前随侍,少不得又要跟着出行,正自捡敛茶具器皿,忽听门外帘子一动,紧接着冯毅躬身进来,“太子爷来了,还麻烦姑娘上太皇太后那里瞧瞧,赶紧通禀一声。”一语未了,却只见一个小小的影子钻过帘缝,隔着那晦明莫测的尘埃光亮,睁着一双澹然无波的漆黑眸子,“姑姑,姑姑!”
她瞧着眼前年华初成的孩子,一晃眼的弹指韶光,在他眉间雕刻出依稀的老成和干练,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太子见因从小由皇帝和太皇太后亲自照拂,与诺敏自然也是分外熟络,再加之每每皇帝训斥,都是诺敏从旁劝解,故而在她跟前也就格外放肆无忌。见她不答,便又走近了些,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姑姑,你怎么也不理我?”
诺敏醒过神,遣退了冯毅,一边径自蹲□子,和颜问道:“太子爷,好端端的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平日跟着你的谙达和嬷嬷呢?还是……”说着故作严肃地敛容,“还是又荒了师傅的功课,一个人悄悄跑了出来?仔细被你皇阿玛知道,姑姑可是不帮你说话的!”
太子摇一摇头,神色恹恹,只道:“我想来给老祖宗请安。”
诺敏见状,伸手替他整理好衣襟,款款道:“太皇太后现下正在歇午觉,太子爷先在姑姑这里略坐坐,等苏嬷嬷传了话,姑姑陪太子爷一道过去,成不成?”
太子微微点一点头,忽的伸手揽住诺敏的脖颈,一如儿时的幼童抱住母亲般的依恋亲热,脸颊细细地摩挲着她的鬓角,过了半晌,方才闷闷地吐出一句,“姑姑,保成想皇额娘了。”
从前皇帝每每教训太子,稚嫩孩童受了委屈,也是如这般抱着她撒娇,这是这番却不曾想到会突如其来冒出这样一句。诺敏不由得微微怔住,轻轻掰过太子的肩膀,“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呢?”
太子撇一撇嘴,“前两日是我过生日,各宫娘娘都送了礼,尤其是德娘娘,还特特寻了这个给我,说是皇额娘生前赠给她的。”从领口扯出那一枚琉璃坠金的八宝璎珞,诺敏似惊似疑,倒不曾想德嫔居然会这般费心,口内只道:“这便很好啊!怎么,太子爷不喜欢么?”
太子闷着头,“保成很喜欢,可是……”话未说完,仍旧伸手是抱住诺敏,“可是姑姑,为什么皇额娘从来不陪我?”诺敏一怔,问道:“太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便没有你皇额娘,可你还有你皇阿玛,后宫各位娘娘,还有你老祖宗,还有姑姑我啊。”
太子摇头,“皇阿玛日日忙于朝政,便是寻常见了,也不过是督管我功课。后宫的娘娘虽好,可待我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前两日我去给皇阿玛请安,正巧八弟的额娘也在,我瞧着他们那样疼八弟……姑姑,从前宫里人都说,良娘娘长得像皇额娘,可我那天瞧见了,觉得一点都不像。”
芳姐姐,芳姐姐,这可是个打小便老成稳重轻易不言愁的来日君主呵!诺敏只觉眼睛一热,泪水险些漫溢夺眶,连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放轻语调,换上儿时的称呼,“是嘛?保成觉得不像?”
郑重其事地连连点头,小小人儿的眼中不知何时竟带上了些许愠怒,“即便和画像上的皇额娘神情肖似,可良娘娘会说会笑,成宿成宿地陪着八弟,不像我……姑姑,皇额娘不疼我,我想要一个像良娘娘那样的额娘,不是这样的……”
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记耳光,诺敏再也听不进半句,抬手猛地将太子推开,秀眉倒竖,怒斥:“你这是哪里来的混账话!”
从未遭受过这般训斥,太子跌坐在地上,又惊又惧地望着面前一向温婉和顺的女子,小嘴一瘪,那声“姑姑”还没来得及张口,便眼瞧着要哭出声来。
记忆挣扎着从缝隙中挣脱,鲜血淋漓的样子,斑斓的疮疤,一点一点横亘在珠玉辉煌的红墙碧瓦间。有多少次自己都会梦见她,那个缠绵病榻的影子,只是一个影子,被岁月模糊了容貌,模糊了声线,维余一口气,喃喃而语:“敏敏,我是不成的了……还要托你,托你……”珍而重之的照顾,被死亡的迫近生生勒断。
她不敢再想,只是合身抱住眼前无声抽泣的小小人儿,眼泪簌簌而落,“保成,你要记住,你是你皇额娘用命换下来的,便是良娘娘再好,也决然比不上你皇额娘一星半点。往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