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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应道:“都尽妥当,只是才将宫里头传话,说是两广那边的战事有了起色,皇上叫商议了半日,才耽搁了时辰。”老太太点头道:“我知道你上进,是个好孩子,我也从不在这上头拘泥。”
老太太素来直言不讳,如今这样恍惚左右而言他,不禁令容若又忆起才听见的那些话,心下疑虑更重,问道:“不知老祖宗今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话音未落,纳兰夫人掌不住,早又哭道:“孽障,你还有脸问…”才说了一句,老太太那里叫了声:“好了!你这样没边没沿地骂要骂到什么时候去!”方住了口。容若心里焦急,老太太却道:“我的儿,原你刚从外头回来,必是极累的,我也不该问。只是今儿我要你交个底,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媳妇儿怎么样了?”
一句话出口,他只觉得从头冷到脚底,半晌做不得声,噎了良久方应了一声:“蕊儿她…身子不好么?”众人才见他猝然失神,也都没了言语,就这么僵了半晌。现见他开口,又皆不知如何回应,倒还是姨太太先道:“老太太只别再让哥儿操这个心了。小两口平日里那样的好,不过这一阵衙门事多。告诉了他存了心思反倒不好。”
二太太跟着道:“前儿家里荐了个好大夫,宫里常走动的,说是开的药很有效应,人也明白。今天过来瞧了瞧,都说不妨事,胎儿也好。蕊儿下午吃了他一付,睡得也安稳了。我已吩咐了过两日再请来瞧瞧,只是那一剂珍珠还缺好货,得另想办法。”
姨太太这才道:“既是这样那老太太便可放心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吃不起珍珠便罢了,既吃得起再没有推脱的理儿。”纳兰夫人泣道:“别说是这一剂,便是这下辈子都要吃着,咱们纳兰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老太太那里见容若魂不守舍,心下不忍,早已没了责备的话,又惦记着卢氏,过了会子便摆手道:“罢了罢了,回去看看你媳妇儿,也好叫她放心。”
他已再听不清半句,只以为卢氏病得沉重,草草行了一礼便转身回房。一推门,却见芙蓉锦榻上一袭被衾冰凉,挂着琉璃串珠的帘子,寒玉香鼎里贮的是家常的梅花百合散香,干净清爽。案上累累堆积整齐书稿,端砚里墨迹未干,乌木漆金的压方下是上次回来写半卷文书。那一旁的小几上是自己常用的白脱青瓷盖碗,明前茶的香气幽幽地渗出来,另一侧的琉璃托盘上盛着平日里自己爱吃的时新瓜果。
红木雕花靠背端椅后的紫格窗半开着,卢氏正坐在窗格子纳秋袍,听得他推门进屋的响动,连忙起身含笑道:“公子回来了?”一面迎了上来,“才将沏好的明前茶,晾了半日,这会子刚刚温,公子一路过来想必也渴了。”
容若说得一句:“不忙,你且坐着。”伸手与她十指交握,目光依依,直看到她眼底那一抹纯净无邪的白。卢氏只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含笑抽了手走到窗下:“年前老爷得了上用的缎子,额娘看着好,昨日叫人给送了来些。这一阵身子不好针线上耽搁了,公子过来试试尺寸可还对?”
他接过手来,但见团福双喜的花样清新雅致,针脚细密整齐,知道是费了心思,道:“你担着身子,哪里能够这样费眼睛。”卢氏笑道:“额娘只不让我做活,憋着一日我也够受的。好歹自己家里的活计,穿着身上也放心。”
他侧眼瞧着她一张莹白如玉的侧脸,清秀端丽,只是病容憔悴,心头不觉木木地疼痛。转身走到案边,却见那一纸素笺上竟提着自己的一阕《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落笔圆润清丽,字字有声,不觉心头暖暖地欢悦起来,赞道:“可又是好字!”
卢氏忙上前收了笑道:“原是喜欢这一首,一时手痒,倒让公子见笑了。”容若笑道:“何苦来,你的字一向是极好的,曹寅从来都说,整个北京城都再难找出第二个。”卢氏只不理他,岔开话儿道:“前儿替公子收拾书房,那些早年的诗词字画怕搁在外头潮了不好,所以我都叫丫头们妥当收起来在房里那紫檀箱子里放着,等放晴了再拿出来晒晒。”
他只觉得哽咽无言,噎了半晌方道:“你还收着。”卢氏笑道:“公子的字画诗词,卷卷都是好的,就这么丢了蕊儿可舍不得。”
水一样的声音潺潺,他只是看着她静默,清亮亮的眼神映着自己的影子,笑得温婉柔顺。卢氏突然问道:“公子是喜欢男孩儿罢?”容若轻轻揽过她笑着道:“女孩儿也好,生得像你这般品格,写得一手好字。”卢氏垂了头笑得羞涩,低声道:“还是男孩儿好,蕊儿还不曾见过公子小时候的样子。”
他闻言攥紧了她的手道:“既是这样,那得更加保重身子了。若是真生了个儿子必是像我这般不省事的,富格年纪又小,都得劳你教导。”卢氏仰起头笑意俏皮:“往后若真是教训起来,我必是听你的。”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只余窗外瞳瞳的光亮落下参差斑驳的影子。身旁窗棂格子嘎得一响,容若回过神来,见蕙殊已开了门立在跟前,目光似有征询的期冀:“公子回来了?”
寥寥数字,似真似幻,容若的声音不觉软了下来:“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罢。”蕙殊点一点头,仍像是不死心地,怯怯发问:“公子……还不歇下么?”容若淡淡道:“书房里还有些公务,你先睡吧。”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蕙殊见他决然潇洒的身影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转瞬即逝的温存从手中滑脱,抓不住一星半点的暖,忽的就像鬼使神差般,脱口道:“这次进宫问安,听惠主子提及姐姐,才知道皇上恩旨,已经免了姐姐的禁足,公子也可宽心了。”
容若脚下一滞,却并未回过身来:“皇恩浩荡,这是敏敏姑娘的福气。”蕙殊顿一顿,终于还是未曾忍住,“只是前番良主子被人在酥酪中投毒,姐姐冒险尝膳误食,竟是……竟是毒入脏腑……”说到此处便听得容若猛吸一口气,粗重粘滞,在如此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可闻。蕙殊忙道:“好在经过太医救治,现下已无大碍,只需静静调养便可痊愈。”言谈间不觉带上了一缕不安的酸涩:“公子,公子不必忧心。”
廊下有寂寂的风吹过,拂得中庭那一株合欢簌簌摇曳,绒绒地绯红色花朵有如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蕙殊见容若长久不语,夜色笼罩住他半侧脸庞,看不清是喜是怒,只背着手款款踱步,一圈,又一圈,忽的长舒一口气,徐徐低吟:“惆怅彩云飞,碧落如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蕙殊强笑一笑,道:“公子说什么,蕙殊听不明白。”容若凝眸无言,半晌,仿佛是呓语般地重复了一句:“你听不明白。”停了一停,又自失笑,有如春风拂暖:“她定是听得明白的。”
左家娇女岂能忘?西山谭拓寺以乐相交,那样慧黠聪颖的女子,紫玉拨灰,心字全非。回首之处,却早已是疏帘隔年,相见无期。
诺敏静静地望着宫墙外残余的一线碧蓝天气,爽朗的风透过窗棂缝隙吹到脸上,通透明快,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雁鸣啁啾。冰弦端了药进来,见窗户打开,连忙上前将它关上,急道:“才将好了些,有这样吹风,回头受了凉,太医再一趟趟地过来扎针,姐姐可还受得住?”
诺敏失笑道:“心直口快也不见你这样,说话不知道个忌讳,让人听去了可怎么好?”接过药来一饮而尽,眼神空落落地望着碗底那一缕沉淀的渣滓荡漾,皱眉道:“好苦。”冰弦笑着递过一碟蜜渍山药,道:“赵太医叮嘱了姐姐饮食一应以清淡温补为主,皇上挂念姐姐,特特吩咐御膳房送来这新鲜的山药糕,内务府那些奴才总算不敢再懒怠行事了。”
诺敏笑一笑,语气却是疏凉的:“如今我身子已然大好,你去回禀皇上,再不必像这般大肆赏赐,免得后宫非议。”冰弦跟随诺敏已有些时日,知道这位格格外和内刚,但凡拿定了主意便是百折不回,当下答应了一声便噤口不言。
诺敏撇了撇杯中的茶沫子,忽问:“良主子最近可还好么?”冰弦怔一怔,旋即冷凝了笑意,厌弃道:“好好的姐姐提她做什么?若不是她,姐姐哪里回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诺敏摇摇头,道:“她诞下皇嗣,皇上又素来厚待于她,风头正劲,保不齐会有酥酪之事再度重演。”说着又是一叹,“八阿哥年纪尚幼,稚子无辜,可不能让他白受了这番委屈。”
冰弦哼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