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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太皇太后这般言辞,心知逗留无益,也便寻了由头告辞出来。苏麻喇姑将其一一送至门外,折回身来,见太皇太后一脸怅然地怔怔望着案上的那一盆点宣水仙花出神,便劝道:“格格别灰心。”
太皇太后将手边的护甲一撂,叹道:“看这情况,哀家怎么能不灰心?皇帝自己做事不知分寸也就罢了,偏偏整个宫里也没一个能够镇得住场面的。眼见着好好的年节被一个玲珑搅得乌烟瘴气,哀家除了灰心,还能有什么作为?”
如此这般,苏麻喇姑也不好再劝,过了半晌,方才跟着叹了口气:“也是敏敏这个丫头,平素看着那样伶俐聪慧,关键时候居然稳不住性子。”太皇太后摆手道:“你也不必一味怪她,这孩子心思虽细,却也是善良,那样柔的脾气,先前宜嫔出了那样的事情也不见她置身事外,现下有人存心给她使了绊子,她哪里能够觉察的出来?”
苏麻喇姑道:“话虽如此,可奴婢一早已经嘱咐过她,但凡事涉仁孝皇后,终归要多留一个心眼。现如今玲珑这丫头新贵得宠,惠主子这两年虽不招皇帝待见,总是还有一个大阿哥在,照这样下去,这宫里头的纷争,又不知要纠缠到那一日了。”
太皇太后嗤的一笑,道:“都这么些年了,难道你还看不破?在这宫里,女人可以有千千万万,但皇帝永远都只能有一个,太子,也只能有一个。”说到此处,声音渐冷,面上原本的慈善和蔼也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一扫而空,“若光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也就罢了,怕只怕心里还存了旁的不该有的念头。”说着转头吩咐苏麻喇姑,“叫敏敏替哀家去瞧瞧东配殿的那一位,便只是敲山震虎,也该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凡被觉察出有什么错了规矩的地方,哀家第一个饶不过她!”
不想玲珑并不在东配殿,竟是自作主张由蕙殊领着前往永和宫探望德贵人去了。诺敏这一头才得了消息,当真是气得莫可奈何,却也无甚办法,只好叫人领着同去永和宫,谁知才过了御花园的拐角小门,便瞧见蕙殊携着玲珑一路笑吟吟的过来,见了她连忙双双行礼,道:“姐姐万福。”
诺敏屈膝回礼,谨慎妥帖,拿出谒见主子娘娘的规矩,对着玲珑道:“小主这般高抬,实在是折煞奴才了。”此言一出,玲珑的脸色当即惨白如纸,尴尬局促的表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蕙殊眼瞧着两人嫌隙,连忙上前拉起诺敏,笑道:“姐姐何必这样生分,玲珑虽说是新晋贵人,到底也是我们这里出去的,说起来大半的恩德还要归功于姐姐的调教呢!况且她都不曾拿出小主的款来,姐姐这样拘谨,岂不是要断了我们素日里的情分?”
她一行说,玲珑便在身后一行点头称是,才要跟着宽言两句,却见诺敏秀眉一横,转头对着蕙殊冷声道:“也亏你说出这样不知身份的话来!皇上明明白白传下来的册封旨意,虽说不过是个答应的位分,可到底尊卑有别,我们纵使再得脸面,也不过是个奴才的体面,怎可高攀与小主姐妹相称?”
蕙殊不意诺敏这般厉色训斥,一时失措,又气又愧,眼见着是要落下泪来。玲珑连忙上前劝道:“不怨蕙殊,都是玲珑不懂规矩,原想着从前同姐姐一道,患难情重,如今虽得了些脸面,到底不敢忘本。却不想竟错了礼数,还请姐姐不要苛责蕙殊。”
诺敏侧眼看一看她梨花带雨的形容,嗓音清清,有如落在碎石上的冰凌:“小主这话叫敏敏怎么敢当?既然小主宽宥蕙殊,敏敏自然不敢擅专责罚,这就带蕙殊回去,多加管教。”说着将蕙殊袖子一拉,转身要走。
玲珑连忙上前一步唤住挽留,道:“姐姐……敏敏姑娘请留步。”诺敏脚下一顿,回眸道:“不知小主还有什么吩咐。”但见玲珑欲言又止地看了蕙殊一眼,蕙殊又当即乖觉地退到了一射之地,默默垂首无言,心中不觉更是闷闷不快,朗声道:“小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玲珑垂了头,眼中似是隐隐有泪:“姐姐可是在怨我么?”诺敏微一失笑,道:“小主这话,真是让敏敏愈发不明白了。”玲珑摇一摇头,语音凄凄:“姐姐这么说,便是不肯原谅玲珑了。玲珑知道,若非当日执意向姐姐询问那一道翡翠碧玉小饺的做法,玲珑断断不会有今日。只是玲珑实在不知,这一道点心背后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干系。”
她抬起眼,如水般澄澈的目光深深落到诺敏瞳孔里:“姐姐可愿信我这一次么?”
诺敏笑一笑,那笑容恍若春日院中初绽的碧桃芬芳,明媚艳丽,却氤氲着寒冬参与的森冷,“知与不知,小主都已经做了,既是木已成舟,也无关乎敏敏信与不信。敏敏只希望小主能够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
她不愿再逗留,转身拂袖而去。蕙殊匆匆跟在身后,直至过了角门,方才静静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水,低声道:“姐姐这般筹谋,却不知玲珑那丫头可会明白姐姐的心思?”
诺敏摇一摇头,蓦地忽觉浑身脱力,整个人疲乏倦怠再难挪动一步,只好在树影旁的石凳上坐下,半晌,方款款舒了口气:“明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横竖如今都已然到了这步田地,皇上雨露恩泽,她也是风光无限,大家各取所需,不过是求个彼此慰藉。”
心中却是有一根弦隐隐断裂,骤然消匿的松香气息,恍若那一夜御河旁无声飘落的合欢花,静谧,美好。她仰起头,看向高高宫墙外那一线碧蓝的天,良久,低低吐出一句:“只是,终究辜负了他的嘱托。”
为了玲珑册封一事,整个节下阖宫都是闷闷的不甚痛快。皇帝出了年关便一直病痛缠身,吃了好几剂猛药方才略有见效。太皇太后心中不安,待玲珑也愈发冷淡,只以圣躬违和做由头,懿旨皇帝前往潭拓寺小住数日,宫内女眷一概不得随侍,只派了诺敏、蕙殊两个伺候茶水。
诺敏心知这次出行非比寻常,自然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蕙殊一道精心校对着各项事宜。好在山中清闲宁静,气候温和,颇为宜人,再加之一路上行程也很是遂顺,故而及至在潭拓寺安顿下来,一颗紧绷的心业已渐渐落地。
山里的夜静得像用玉石打磨的镜子,冷冷地握在手里,任凭用怎样的体温取暖也不能融化半分。漂浮在苍茫山楞间的风是沙沙的质地,仿佛从手中溜过的缎子一般,滑得抓不住。诺敏开了窗,任凭那一袭如水的月华落进屋内,映出地上的青石板密布的细纹,连木质的桌椅都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亮。耳畔间歇的虫鸟啁啾仿佛静了些,也不知是因为夜深露中的困倦,还是因为不忍心打扰这样清丽无暇的好月色。
蓦地,有席卷九霄的声响,喑哑的回旋着,从那空气的罅隙中渗透出来,远远地令人听不分明。蕙殊本已在铺床准备安寝,忽听得这样的箫声,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到窗边,问:“怕又是那位纳兰大人罢?只是这么晚了,也不怕惊扰了圣驾么?”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从心上划过,诺敏不及细想,当即打开房门,走出屋去,口内道:“我去瞧瞧,可真别冲撞了圣上才好。”话音犹在,整个人已然消匿在夜色之中,蕙殊知道自己阻拦不得,只好悻悻而返,坐在窗畔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手中团扇吊坠的穗子,心头的一点莫辨情愫,却在那忽远忽近的笑声中渐渐分明起来。
不过才走出三四里的路程,诺敏便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那哀痛无言的男子,呆呆立在崖边的树下,周身笼罩着温润如玉光华,萧瑟夜风将那一袭白色披风吹拂开来,恍若白鹭张开的翅膀。
是他,果然是他,天与地之间,就只余了一个他。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那朦胧的光芒落在他发梢、眉间,微微一颔首,仿佛卸尽了一身浮华,茕茕孑立,铅华尽弃,不染半分俗世尘埃,只迎风而叹。
一曲终了的仙音款款散去,诺敏才试探着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婉转:“公子,还是放不下夫人么?”
容若蓦然回首,眼见诺敏俏生生立在当下,超逸出尘,一时失神之下竟忘了行下礼去。诺敏上前一步,款款低吟:“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公子这一首《月出》缠绵悱恻,看来心头往事,仍旧是缱绻难遣。”
字字锥心,句句啼血,容若不意她竟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失神之余,却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欣喜,“那依姑娘所见,微臣苦苦自解却不得善果,究竟所谓何事?”
诺敏抬眼望向他,双眸澄澈有如两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