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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说的是。”他不去想了,随她。
“这是什么意思?”韶明斥一声,说道:“别以为吾不知道,你最近老这样敷衍吾。你不怕杀头?”
她近来常草杀头威胁他。他当然不会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敷衍,越跟她相处,他就越发现她的聪明才智不同于一般人。他只是累,她要怎样就怎样罢了。
依看她不行,不依她更不行,或许因为这里是藏书阁而不是御书房,所以他忘记她是女皇。对这个任性至极的姑娘没有办法,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晓得韶明是否听到,韶明只是在默然片刻后,开口道:“你上来。”
平日韶明常让他免礼,又两人经常在御书房共处,虽然现在没有宫女在一旁,可他没再像以前那般计较孤男寡女的礼节。他自己没察觉,很多地方他都已渐渐地因韶明而影响改变了。
拾阶而上,他踩上二楼,正欲走近她时,她命令道:“把油灯放在楼梯那里,别带过来。”
景冲和不懂,不过只能依言照做。放下油灯,他走至她面前几步距离停住。
因为灯火放得远,四周又太暗,他还是瞧不清她的睑,只隐隐见到轮廓,还有她一双水灵的眼眸。
像那冰晶,闪闪发亮。
“拿来。”她说,伸手要。
“……什么?”他一头雾水。
“那纸花。”她瞅看他。
这纸花怎么了?值得她如此在意?他无言递出。
她接下,说:“居然还是两朵。折得这么漂亮……你不过就是个傻书生而已吗?”
景冲和一个字也听不懂。
“呃……”该回什么好?还是别开口了。
只听她计较地说:“既然这是吾的东西,就表示是吾给你的。而你现在又给了吾……哼,罢了!”她忽然发脾气地说了一句,然后从头上和身上取了什么下来,接看
是一声清脆的声响。“这给你,修好了还给吾。”她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走了。
这转变太快了,景冲和怔怔地站在原地,她下阶的脚步声毫不犹豫,他回神往下一看,她已经步出门口。
外头的月光,最后照到她飘乱的一头黑发。
景冲和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是一支折断的簪子。
簪子用红纱巾包看,一端刻看美丽的花。
这不是一件好事。
对寻常人来说,那或许值得喜悦;可是对她而言,是糟透了。
御书房里,景冲和正在写她给的算术。
而她注视着这样的景冲和。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如此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察觉这一切,却完全制止不了。
她开始觉得他是很好看的,好看到她要移开视线,也会变得迟疑。他博雅高才,为人正直,所以,宫女会逗他、倾心于他。而她以前从没想过这些。
她自己的眼耳口鼻心,她却无法控制。这不是很奇怪吗?
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藏书阁里的那些行为,韶明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她不要想了一能说不想就不想就好了。
“……今上。”景冲和草看已写算好的卷子,站在她的案前。
韶明接过,只看一眼,说:“今有术、哀分术、均输术和盈不足术,居然没有一个难倒了你。”
他没吭声,仅是恭敬地站看。最近总这样,他好像什么都没在想,只是办好她交代的事。
其实她怎会不知晓。他因为不懂她,所以也不想懂了。
藏书阁那一夜,肯定又让他更胡涂了吧。
韶明表情淡淡的,又说:“你可知吾给你算的这些是什么?”
景冲和微顿,答:“似乎是和赋税有关的算术。”今天算的是人口,还有前几日的土地,以及更之前的粮食。
“嗯。”她点头,从桌后走出,缓慢地说:“国家终年冰雪,幸国土广阔,能耕之地亦大,可能够耕作的地方却有一半未开垦,自给粮食不足,已非一日之忧。单靠向异邦购买补足是不行的,如此命脉怎可掌握在别人手中?吾需想办法解决。”
他在御书房这么多日子,韶明从没跟他讲过国事。
“……是。”他不由得也认真起来。韶明说得很有道理,若有朝一日异邦不卖粮食或以此为要挟,都是大大危及他们大玄。
她在室内慢慢走着,续说:“吾以前也想过,干脆攻打南边国家,强占现成农地。不过,他们有个非常骆勇善战的大将军,不是能轻易动得的。”
因为是国君,所以要想的,要考虑的,绝不是单一方面的事。玄国开国一百余年,老百姓已经过了相当长的平和日子,战争很遥远了,尤其对生在温暖富庶的南方边境的景冲和来说。
她此一言,教他警惕明白自己国家的现状。大玄的地理位置并不是最好,也因此军民以剿悍而闻名,不受其他国家侵扰,虽有粮食之虑但有极丰富的矿产,所以能够生存一百多年仍不动摇,可这并不表示国家无隐忧。
“战争劳民伤财,那么,究竟该怎么解决呢?”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看:“于是吾想,就只能先朝赋税方面下手了。”
一开始不懂她为何好几个日子给他大量的算术问题,原来竟然是此一用意!
景冲和至此终于恍然大悟,震惊不已!
“微臣……”他不知该如何说明心中那复杂的感觉。他以为韶明给他的作业根本没有意义,而今却又得知事实并非如此。
最令他错愕的是,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分不清楚真与假。
她为什么要这样?
“景冲和,你是个人才。可是,你不适合皇宫。”韶明转过身,注视着他,道:“你太直、太纯,心思太好猜侧。”若将他丢入朝中,不出三个月他肯定尸骨无存。
这些,并不是赞扬。景冲和心知,却不晓得她为何讲这些。
他既不适合,她又为何让他待在这里?
“今上究竟何意?”他很久……没有去猜想她的心思了。
韶明微微一笑,只是不语。
他不禁望住她。她睑上的笑容是否真的在笑?他本来就无法分辨,而现在,满心生疑。
她凝视着他,许久许久。她细细地将他的样子描绘在自己脑中,然后她移开眼,启唇道:“你已经再也不会信吾了。”这不是猜测,而是断定。
她笑着说。那不知是真还假的笑容,莫名教景冲和心一紧。
“……若今上同我言明,我会信的。”像刚才那般,好好对他说明,他会相信她。
对于他的真心,她却是散漫地回道:“矣,吾不爱解释的。”
景冲和当下对她有些失望,可想一想,她不是一直都这样?此时此刻的她,有可能也因为什么原因而正假装不希罕他的承诺。
“那么,便不解释吧。千言万语,总有一句会是真的。”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说,可就是说出口了。
他虽然不懂她,却从来也没认为她骗自己。
韶明嘴角始终含笑,眼睛重新看看他,没有移开了。
“吾忘了,你是个顽固的石头性子。”
窗外的夕阳好凄艳,映衬看皑皑白雪,有种孤高的模样。韶明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好像舍不得破坏这宁静。
景冲和耐心等看她。
待夕阳完全西沉,韶明似乎轻轻地吁一口气,说:“你知为什么你只能草到纸做的花吗?”不等他回答,她自己接下去说:“因为这冰雪皇宫寸草不生。皇宫内的花园,也是假山假石,或雕刻的花草树木,吾至今没有摸过一把泥土。吾在这里住久了,吾的心和血都冷了。”
景冲和想看这些话,低声道:“我……不那么认为。”那对受她帮助的小兄妹,还有她曾在他面前开怀畅笑,都是她有血有肉的事实。
她一笑。
“不讲这些了。景冲和,吾再问你,你可知你算的那些是什么?”
她又扯开话题,而他不明白她怎么又问一次。
“和赋税有关的。”
“那你觉得吾从赋税下手可好?”
“我……”
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讲,就见韶明脸色冰冷地举起手。一瞬间,他没反应过来,只是先听见“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随即他感到自己的睑颊十分疼痛。
韶明用力一掌捆在他脸上。
周遭宁静得吓人。
景冲和不可置信地望看她,只见她辞色俱厉地大声道:“大胆奴才!吾看中你的才学将你留在宫中,你竟不知好歹,企图干政!”
干政!景冲和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只是单纯地回答韶明的问话,却变成干政!
门外的宫女听见声响,忙跑了进来;一干侍卫则已是将景冲和围住。
韶明一挥袖,喝道:“来人啊!将这奴才押下,送到大理寺问罪!”
圣命一下,侍卫反剪景冲和双手,押他跪下。景冲和膀臂一阵剧痛,只能跪在韶明面前。
没有多久前,韶明还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