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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会难得,你可以拿你的六千法郎买公债,每半年你能得二百法郎的利息,还不用付税,不用找补什么费用,不怕冰雹、霜冻,不怕发大水,旱涝保收。也许你舍不得跟金子分手吧,是不是,小乖乖?还是去给我拿来吧。以后我再给你攒,荷兰的、葡萄牙的、莫卧儿的、热那亚的,再加上你每年过节我给的,不出三年,你又能重建这小金库的一半了。怎么样,好孩子?抬起头来。快去拿,心肝儿。你真该过来亲亲我的眼睛,因为我告诉了你钱怎么生怎么死的奥秘:钱有去有来,会出汗,会生产。〃
欧叶妮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来,定睛望着父亲,说道:〃我的金子,没有了。〃
〃你的金子没有了!〃格朗台叫起来,而且像听到十步之外炮声的马匹一样,两腿一挺,站住了。
〃是的,没有了。〃
〃你糊涂了吧,欧叶妮。〃
〃没有了。〃
〃爷爷的刀!〃
每当箍桶匠吼这句咒语,楼板总要发颤。
〃啊哟,老天爷!太太脸都吓白了,〃娜农叫道。
〃格朗台,你发火,早晚把我吓死,〃可怜的女人说。
〃得,得,得,得,你们家的人哪,是死不了的!……欧叶妮,你把金洋弄到哪里去了?〃他扑上去吼道。
〃父亲,〃女儿伏在格朗台太太膝前,说道,〃我妈很不舒服。您看,别把她逼死了。〃
格朗台看到妻子平时蜡黄的脸完全发了白,也害怕了。〃娜农,扶我上床去,〃母亲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要死了。〃
娜农赶紧过去搀扶,欧叶妮也上去架住,她俩费尽力气,才把格朗台太太扶上楼,因为她几乎每上一级楼梯都要倒下。格朗台独自留在客厅。可是,不多一会,他登上七八级梯阶,仰脖嚷道:〃欧叶妮,母亲躺下之后,你就下来。〃
〃好的,父亲。〃
她劝了一会母亲,便下楼了。
〃孩子,〃格朗台说,〃告诉我,你的金子哪里去了?〃
〃父亲,如果您送给我的东西,不能由我完全作主,那您拿回去吧,〃欧叶妮冷冷地说,并找到那枚拿破仑,送到格朗台的跟前。
格朗台一把抓过拿破仑,塞进自己的荷包。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东西了。连这个也不给!〃说着,他用大拇指的指甲盖,在门牙上弹了一下。〃你不把你父亲放在眼里,你甚至信不过你父亲,你不知道父亲是什么吗?你要是不把父亲看得高于一切,父亲也就不成其为父亲了。金子在哪里?〃
〃父亲,尽管您脾气大,我还是爱您,尊敬您的。但是我要大胆地提醒您一句,求您千万包涵:我都二十二岁了。您常说,我成年了,为的是让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孩子。我用我自己的钱,做了我喜欢做的事,您就放心吧,钱放在好地方……〃
〃什么地方?〃
〃这是秘密,不能逼供,〃她说,〃您不是也有自己的秘密吗?〃
〃我是一家之长,我不该有我的事要办吗?〃
〃我也有我的事要办。〃
〃准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不能对父亲说,格朗台小姐!〃
〃是地地道道的好事,就是不能告诉父亲。〃
〃起码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把金子拿出去的吧?〃欧叶妮摇头。〃你生日那天东西还在,是不是?〃欧叶妮由于爱情变得狡猾,跟她父亲因为吝啬而变得狡猾一样;她仍然摇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死心眼,这样的偷盗,〃格朗台的声音越喊越高,震得房子里一层层地发出回响。〃什么!在我的房子里,在我的家里,有人居然拿走你的金子!家里仅剩的金子!我能不知道是谁拿的吗?金子是值钱的东西。最老实的姑娘也可能做错事,把什么都送人,在贵族大户人家,乃至于普通百姓家,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把金子送人……你把金子送人了是不是?〃欧叶妮不动声色。〃没见过这样的丫头!我还是不是你爸爸?你要是把金子放给别人,总得有张收条吧……〃
〃我还有没有自由做我想做的事情?那钱是不是我的?〃
〃可是你还小。〃
〃成年了。〃
格朗台给女儿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发白。他跺脚,咒骂,好不容易找到话说,大声嚷起来:〃你这该死的、歹毒的丫头!啊!你这坏种,你知道我疼你,你就胡来。这丫头要勒死亲爹了!敢情好呀!你居然把咱们的家产扔到那个穿羊皮靴子的小光棍的跟前。爷爷的刀!我不能取消你的继承权,要命的桶!但是我要咒你,咒你的堂弟,咒你的儿女!你们都不得好结果,听见没有?要是你给了夏尔,那就让……哦不,这不可能。什么!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坏小子偷走我的钱财?〃他望着始终冷冷地不出一声的女儿。
〃她一动不动,眉头也不皱一皱!她比我格朗台还格朗台。你起码不会把金子白扔吧。你倒是说呀!〃欧叶妮瞧着她父亲,那带刺的目光惹恼了他。〃欧叶妮,你是在我家,在你父亲家里。你如想继续住下去,就得服从我的命令。神甫告诫你要服从我。〃欧叶妮垂下了头。〃你在我最心疼的骨节眼上来伤我的心,除非你屈服,否则我再不想见你。回你房里去吧。不让你出来你就不能出来。娜农会给你送去面包和水的。听见没有?走!〃
欧叶妮哭做一团,急忙跑到母亲床前。格朗台在花园里踏着雪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感到逼人的寒气。他想现在女儿一定在她母亲的房里;他要当场抓住她违抗命令来出出气,于是他像猫一样轻捷地爬上楼梯,闯进妻子的卧室,正好赶上看到母亲抚摸着伏在怀里的女儿的头发。
〃别哭了,可怜的孩子,你父亲的气会消下去的。〃
〃她没有父亲了,〃箍桶匠说,〃不就是你跟我生了个这么不听话的女儿吗?教育得好呀,还教她信教呢。怎么,你不在自己的房里?快步,蹲禁闭,小姐。〃
〃您要把女儿从我怀里夺走吗,老爷?〃格朗台太太抬起由于发烧而通红的脸,说。
〃您要留她在身边,那就把她领走,你们俩都从这屋里出去。天打雷劈的,金子在哪里?落在谁的手里?〃
欧叶妮抬头,高傲地望了父亲一眼,回到她自己的房里去了。
老头儿连忙把门锁上。
〃娜农,〃他吼道,〃把客厅的火灭掉。〃说罢,他坐到妻子屋里的壁炉前的椅子上,说:〃她一定把金子给了夏尔那个勾引良家妇女的下流坯!他就眼红咱们的钱。〃
格朗台太太想到威胁着女儿的危险,也出于对女儿的感情,鼓起勇气,绷着冷冷的脸装聋作哑。
〃这些我都完全不知道,〃她向里床扭过脸去,免得看到丈夫炯炯的目光,回答说。〃您这么暴跳如雷,我难受极了,我相信我的预感,看来我只有横着抬出去才能离开这间屋子了。您现在真该饶饶我,老爷,我可从来没有让您伤过心,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您的女儿是疼您的。我相信她像刚出世的孩子一样清白。所以,您别难为她,收回成命吧。天这么冷,您不要弄得她生大病。〃
〃我不要见她,也不想理她了。就让她在屋里耽着,喝水吃面包,直到让她父亲满意为止。活见鬼!做家长的本有权利知道家里的金子到哪里去了。她有的那种卢比,恐怕全法国只有那么几枚,还有热内亚和荷兰的金币。〃
〃老爷,欧叶妮是咱们的独苗,就算她把金子扔进水里……〃
〃扔进水里?〃老头叫起来,〃扔进水里!您疯了,格朗台太太,我说话算数,您知道我的脾气。您要是想求得家里太平,您就该让她悔罪,把她的心里话掏出来。女人之间总比我们男人说得通些。她不管做了什么事,我总不能把她吃了。她怕我吗?就算她把堂弟从头到脚都镀满金子,他也已经飘洋过海,咱们也追不上了……〃
〃那么说,老爷……〃格朗台太太神经过敏,可能因为女儿遭的难使她更心软也更聪明,她的眼力居然发觉丈夫的肉瘤可怕地抽动了一下,所以话到嘴边,改变了主意,但是口气没有变。
〃那么说,老爷,我对女儿比您有办法了?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她像您。〃
〃天哪!今天你倒是能说会道啊!得,得,得,得!你挖苦我,我有数。也许你早跟她串通好了。〃
他盯住妻子看。
〃说真的,格朗台老爷,您要是想逼死我,您就这么说下去好了。我实话告诉您,老爷,哪怕我送掉老命,也要再说一遍:您不该这样对待女儿,她比您讲理。这钱是她的,她不会胡花,只有上帝才知道咱们做了什么好事。老爷,我求求您,饶了欧叶妮吧……这样,您发脾气给我造成的惊吓也可减轻些,说不定,您就能救我的命。女儿呀,老爷,还我女儿吧。〃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