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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别说药,连粮食也没得吃了,面瓮底的那点儿玉米面能撑几天?这日子咋过呀?
周宝根与他爹妈不同,他们愁,他才高兴呢。总算把这叫花子撵走了,多不容易呀!他不管过日子的事,那有他爹呢,他只管自己。
周拴成要赶紧谋划吃饭的事,他决定打发儿子去背粮,这是万不得已的事,不到饿死人的关头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儿子是宝贝疙瘩,他们舍不得叫他吃苦。
没想到周宝根不耐烦地说,费那个力气干啥,跟我大伯借点儿不就得了!
周拴成说,人要有点儿志气的,甭看别人脸色。
周宝根说,又不要你开口,我去借。他知道他大伯不会不管他们的,只要他去,大伯连借字都不会提的,直接就给他们粮食了。
不争气的东西!周拴成火了,他骂道,你敢,你只要敢往隔壁迈一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周宝根实在想不通,那是你亲哥哥,我是他亲侄子,我跟他借点儿粮咋了?他家又不是没有,人家粮食堆得跟山一样。他还想说啥,周郭氏挡住了,她怕男人发了脾气真打儿子。她跟周宝根说,你都这么大了,要想着自立啊,不能一遇到难处就靠别人,别人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你一辈子!
周宝根不吭声了。
周拴成接着说,儿啊,爹是年纪大了,倒退十年我自己去,还要求你?你长得一墙高了,该替爹分担一些家务了,这个家终归要交给你的。
听了这话,周宝根心里一动,他抬头看看他爹。他爹确实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本来就精瘦的身材更加干瘪了,衣服套上空荡荡的,腰弯了,个子比自己矮了一个头。一年前他爹还是一个龙马精神的壮汉子,眼下忽然就老态龙钟了。灾荒这么快就把一个倔强的人压折了,叫人不能不服老天爷。周宝根有点儿心酸,他鼓足勇气说,我……去背,可我到哪里去找盘缠呀?
周拴成高兴了,他说,这就对了,我娃长大了。钱不用你愁,我预备着呢。
周拴成拉着儿子来到牲口圈。牲口早就卖完了,里面空着。周拴成挪开牲口槽边的水瓮,水瓮底下压着一块石板,揭开石板,下面有一个坑,坑里藏着一个小瓦罐。周拴成掏出瓦罐打开,一股浓烈的烟土味窜了出来。周拴成给儿子说,这就是盘缠,你路上的花销连买粮食的本钱都够了。
周郭氏一愣,藏大烟的事她咋不知道呢?她眉开眼笑地夸赞老汉,亏得你,要不就叫那个北山卖屄的偷光了!
周宝根更是不知道,他想起一年前苟铁嘴算卦的事。那家伙一开口就算出了他爹藏在厨房墙壁中的一罐银圆。他不知道他爹到底藏了多少宝贝,这老汉咋连家里人也信不过呢?
周拴成叮咛儿子这是最后的家当了,一定要把烟土带好,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周宝根告别父母,第一次踏上去南山的路。
周宝根以前只是听说过背粮的苦楚,现在亲自走一遭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他身体本来就弱,加上以前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罪?连爬带滚走到秦岭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可秦岭现在没粮食了,要背粮只能翻过南山到汉中去。奔到汉中周宝根差点儿没累死,他真感谢带在身上的大烟土,没有这宝贝给他提神镇痛,他根本爬不过秦岭。
来是来了,大烟直接就可以换粮食,可换了粮食他能背回去吗?周宝根犯了难,思前想后,他觉得不能。他空身子爬过来都要死了,驮百十斤重的口袋爬回去肯定死!不是累死就是失足掉下悬崖摔死。就他这个身板,绝无生还的可能!与其死在半路上,把粮食让别人捡了便宜,还不如拿这烟土在这里办些实事。
退一步讲,就算这次幸运没有死在路上,把粮食背回去了,可这粮食能维持多少天呢?没了还得他再去背。他不敢设想再背一次会是啥样,这个罪还能受第二次吗?第二次阎王爷还能饶了他吗?再退一步讲,就算他爹他妈心疼他,不让他背粮了,那守着家里吃啥呀?最后还不是饿死!
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周宝根不回去了。汉中是多好的地方啊,山清水秀,鱼米之乡,比起眼下燥热的关中来,这里就是天堂!在这里想吃米有米,想吃面有面,想吃鱼有鱼,想吃鳖有鳖,不像关中,平时就是搅团疙瘩煮蔓菁,遇到灾荒更是连麸皮都吃不上。主意拿定了,周宝根揣上大烟,找到汉中城一家烟馆,要把烟土折成份入股,在那里当伙计。烟馆老板收下他了,这样带本钱的伙计少见,他不要工钱只求食宿,外加几口免费的大烟,要求不过分,况且他还有一手烧烟泡的好功夫呢,能留住客,无论如何烟馆是赚了。
周宝根这样贱卖自己,为的是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既度过荒年,还满足烟瘾。至于老家的父母,他知道他们有办法,他爹肯定还藏着宝贝呢,挖出一个就够他们支撑一阵子了。临行时他爹说这罐大烟是最后的家当了,谁信呢?反正他不信,他爹嘴里哪有实话?其实周宝根现在宁愿不信,有想象中的宝贝在家里镇守着,他不回去就心安理得了。
把我搭上也是白搭嘛,荒年了,各人顾各人吧。周宝根知道他爹他妈一心一意要他好,他们要是知道他找了这么好的地方躲灾荒,一定会高兴的。
把这个事情想通了,周宝根就没负担了。他来到街上,找了一家饭馆,把身上剩下的钱全掏出来拍在柜台上,点了大米饭红烧鱼炖鳖汤一顿猛咥,日他妈,一年多了就没有吃过饱饭,这汉中的吃货也太香了!
周拴成老两口在家里苦等苦熬,天天盼着儿子回来。
起初家里还有北山女人留下的一点儿粮食,他们细水长流,一颗一颗数着吃,准备支撑到儿子回来。周郭氏去挖野菜,掺和着粮食一起吃。这事情以前是北山女人干的,现在轮到她了。周拴成在家里转悠,踅摸还有啥可以卖的,换钱去买粮食。现在他手上再没有埋藏的宝贝了,那罐子大烟确实是最后的家当了。当初他藏它并不是打算用它换钱,而是给儿子留的救命药。他知道儿子一天都离不开那玩意儿,怕以后万一接不上顿了再拿出来救急。现在它真是救急了,不光是救儿子,还救了一家人。
周拴成看来看去,已经没有啥值钱的了。土地倒还有一百多亩,可眼下白给也没人要。牲口早就卖完了,没有牲口大车就成多余的了,也卖了。八仙桌和太师椅是祖上传下来的,分家时他硬从他哥手里抢了过来,前些天也卖了。笼头缰绳这些皮货不值几个钱,可好歹也能换两把豆子,他也拿去换了。房上还有檩条和木椽,那都是上好的松木和槐木,可他没有力气上去拆,只好罢了。
最后他在上房东厢看见了他和老婆的寿材。这是两副漆得油光锃亮的柏木棺材,通体黝黑,两头的挡板却是朱红的,既敦实又富贵。这阴宅也是周拴成的宝贝,他每年都要请漆匠给它们刷漆,到现在已经刷过五层了,它们简直亮得跟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来。伏天里周拴成有时就打开盖子躺在里面,里面凉飕飕的,柏木的香味能让人醉倒。周拴成现在打起了它们的主意,家里也只有这东西值钱了。
周拴成圪蹴在寿材面前,一个白发老人赫然映在棺板上,跟他对面。周拴成吃了一惊,这是谁呀?他回过头去看自己背后,背后根本没有人。这难道是他吗?他咋变成这样子了!周拴成慌忙伸手摩挲它,想把那影子抚去。棺板玉石一样光滑,他屈指敲一敲,有低沉的回响,像疼一样在呻唤。周拴成忽然心里一酸,两行老泪掉了下来,他不忍心了。难道他劳累一辈子,最后落到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吗?
周拴成最后提了头把厨房的门挖了,现在要啥没啥,门成了摆设。他把门搁在推车上推到绛帐镇,那里有饭馆小吃摊,他们需要劈柴。
在后来的一个月里,周拴成隔三岔五地卸一个门扇,拆一个门框,挖一个窗户,锯一棵树,到街上去换一把半把粮食。家里能换粮食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他心里的希望反而越来越大了,因为儿子背粮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儿子没有影子。他安慰老婆,说宝娃子身板弱,走得慢,比别人要多费一些时间。四十天过去了,儿子还没有回来。他沉不住气了,跟老婆两个人轮流到村外的大槐树下眺望,看见村里其他背粮的人回家,就打问儿子的消息,别人都说没有看见。这些人出门时周拴成知道,他们比他儿子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