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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县长心想,这不是屁话吗?这老东西不是耍我吗?可他没有把这粗话说出来,反而和颜悦色地问周克文,那上峰压下来的粮赋我到哪里去筹呢?
有地方,周克文说。你找大家富户去借,他们手里有粮食。
孙县长问,你说让我去借?
周克文说,你不要怕,不是你借,是你替老百姓借。
孙县长说,凭啥我替他们借?
周克文说,他们去借人家不会给,你面子大,能借到。
孙县长说,我去借,谁来还呢?
周克文说,当然是他们还了。灾年借丰年还,老百姓都是这么度荒年的。
孙县长说,万一人家大户不借呢?我总不能带上保安团去抢吧?
周克文心里想,你狗日的就会欺软怕硬,穷人你不知道抢了多少家了!可他嘴里没有这么说,他继续给孙县长支招,你带上这些难民去借,他们肯定给。
孙县长说,要是我不愿意去借呢?
周克文说,我觉得你还是去借的好,你这么硬催,会激起民变的,到那时你不是被查办就是被暴民伤害,这轻重你是掂量得来的。
孙县长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还有,周克文继续给他出主意,同时你修书给上司,陈述灾情,请求减免粮税,就说为了缴纳赋税你已经带领灾民四处借粮了,如果在本县借不够的话,我们数万灾民就去省府了,那里富人多,应该好借。
孙县长心想,这人不愧是秀才,心眼儿够多的,蔫坏。这些招数,无论对付大户还是应付上司,都是软硬兼施的,看来会有效。他设想了一下,如果他去那些大户门口借粮,他们看在县长大人的面子上,多少会给一些的,万一碰到啬皮,铁公鸡一毛不拔,这黑压压的难民队伍就派上用场了,他们往他家门口一站,把那里围一个水泄不通,吓都吓死他,他还敢不给吗?至于去省府借贷,表面上可怜,暗地里却藏着威胁,这么多的难民拥上西安,那不是把祸水引过去了吗?
周克文看见孙县长不吭声,知道他心动了,问道,你看咋样?
孙县长点点头说,这法子……还行。
周克文心里暗自高兴,这孙县长被他引进套子了。他正得意着呢,不料孙县长一句话立即让他心疼得滴血,那家伙说,您是咱县有名的大户,我先向您开口了,请您为了全县黎民慷慨解囊吧。
这真是眼前报啊!周克文出这个主意时绝对没有想到会把自己装进去。可现在孙县长这狗日的就来了个请君入瓮,他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真不知道是孙县长进了他的套还是他进了孙县长的套。现在粮食多贵啊,拿出去换钱换地正当其时,谁愿意借给人?可主意是他出的,再心疼他也得拿呀。周克文咬咬牙说,责无旁贷,理所当然,我出两石玉米!
孙县长说,周老是全县士绅的楷模,拿这点儿粮食别人会笑话的。
周克文说,那就再加点儿,三石吧。
孙县长笑着说,要不要叫难民到您门口排队去?
周克文说,我豁出去了,五石!
孙县长说,麦子吧,玉米让人家说您出的是饲料。
周克文无奈地点点头,心里骂道,你狗日的就敲我的竹杠吧。他咬咬牙说,那你要给我立一个借据吧。
孙县长说,那当然了。不过您老也得给我立一个字据,保证我借的粮食以后都由灾民偿还。
周克文这时候才看清了这孙县长的精明,他不是能随便糊弄的。不过这字据周克文敢立,有借有还这是人之常理,况且是灾年借丰年还,这是救人的事,有良心的人是不会赖账的。
既然自己已经放血了,那就应该趁热打铁,让孙县长赶紧了断此事。他催促孙县长去城墙上宣布免粮的公告。可孙县长还在犹豫,他说,万一我借粮借不了那么多,省府又不答应减免粮赋咋办呢?
周克文说,凡事都在人为,你不能光想不利的,那是后话。你先要解燃眉之急,围城的都是粗人,不懂王法,万一他们不耐烦了冲进城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先把他们打发走才是上策!
孙县长想想也是,这些人饿疯了,啥事都敢干的。北面的麟游、西面的陇县已经发生暴民抢劫县城的事了,谁敢保证本县的饥民不跟他们学样子?何况他们已经包围县城了!
孙县长和周克文登上城墙,下面人一看这情景立即哑静下来。孙县长拿一个铁皮话筒朝下面喊,父老乡亲们,大家好!经本县长和士绅领袖周克文先生商议,决定暂缓征收夏季粮赋,请大家立刻返家,安心务农!
城墙下面一片欢腾。周克文辞别孙县长回到队伍中,激动的村民们用手搭成轿子把他抬了起来,有人竟然高呼周秀才万岁!引来一片响应。周克文吓得脸色土灰,他声嘶力竭地制止道,甭喊了,这是要我的命!村民愚钝,万岁岂可随便领受,那是要犯杀头之罪的。
说到杀头,周克文真有点儿后怕。他今天做这事是很冒险的,事前他心里并没有底,毕竟免除粮赋这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之所以前面要大包大揽,目的是为了稳住那些起事的人,不让他们胡来。胡来就是造反了,一旦造反,他搅在里面就无法脱罪。至于后面的结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能干,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一个堂堂的政府县长说倒了,让他乖乖地钻进圈套,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也不过如此吧。说是一个圈套,是因为周克文根本就没打算叫难民冲进城,如果那样就真是造反了。他只是造势,引而不发跃如也,要的是一个吓劲儿。而且,他也不能确保孙县长借来的粮食一定够应付差事,呈送的报告上峰一定批准。他只要诱骗孙县长答应灾民的条件,让他从起事者那里解脱出来就行了。至于孙县长后面筹备不够粮食,会不会又转过来向百姓征粮,或者孙县长凭着那张字据以后怎样向灾民追讨欠账,那都不是他考虑的,他只顾眼下。
周克文实际上是两面行骗,不容有一丝差错。如果起事的人不听他的话,没有耐心,冲进县城造反,或者孙县长看透了他的心机,死硬到底不惜一战,他都无法脱身。那时不是起事人拿他问罪,就是政府拘捕他,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他骗技高明,对手都被他蒙住了。他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这真是不容易啊,不是非常之人,不能为非常之事!周克文禁不住陶醉起来。
可周克文刚刚高兴起来,却立马又想起了那五石麦子。那是多好的麦子呀,金豆一样值钱的麦子呀,说搭进去就搭进去了,庆幸个屁呀!
周克文被大家抬着往回走。在高过人头的地方往下看,地是往下降的,人是往上飞的,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周克文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坐过轿子,小时候看当官的坐轿子,很眼红,发誓自己一定要考一个功名,也当坐轿子的人,可袁世凯那狗日的生生把他这条路砍断了。没想到现在他终于坐上轿子了,而且还是人肉轿子。这样的轿子只有备受敬重的人才能享用,皇上也未必有这个福分!就为这,周克文想,那五石麦子也值了。
更何况,这次起事兵不血刃,既保护了他,也保护了四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儿,更值!就这一点他把张化龙比得无地自容了,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周克文把自己的心情调整过来了,这是个凯旋的时刻,咋能叫自己心里不痛快呢!
几天后孙县长接到了省府的回信。信上省主席把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说粮赋一斤一两都不能减免,必须限期征齐,如有拖欠,严惩不贷!
孙县长倒吸一口凉气。省主席是武夫出身,杀人不眨眼的,谁敢跟他讲道理?幸亏他早有预料,并没有把宝全押在这上面。
孙县长真的去借了,而且借来的粮食还不少,可即使这样也不够粮赋的总数。他这次没有把手伸向百姓,一次围城已经叫他领教了饥民的厉害,他有办法弥补这个缺口。
孙县长下令保安队出动,到全县十五个义仓去武装拉粮。义仓的保管员哪能挡住他们,眼睁睁看着救荒的粮食被运走了。义仓的粮食加上借来的粮食,孙县长完成赋税还有结余,他把余粮悄悄转卖了,落了一笔巨款装进自己腰包。
这办法孙县长在答应周克文要求时就想好了,他只是没说出来而已。他不傻,难道不知道那样承诺的风险?万一上峰不同意减免粮赋,借粮又凑不够总数咋办?他当时就打定了义仓的主意。
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孙县长笑了。你们这些饥民自以为聪明,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