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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丑叫来,让他跟着自己摊场吆碌碡扬场,这些都是技术活,黑丑干得怯生生的,周克文在一旁手把手地教。大家看到这情景后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也更佩服秀才的为人。黑丑他爹死得早,没人教这娃娃农活技术,他不学本事,以后就是一个废人,周克文这是调教他呢。当然教本事也可以不用换工,可黑丑他妈是寡妇,周克文得避这个嫌,他对这娃太好了别人会说闲话,况且无故施恩,别人会觉得欠了人情,成为负担的。通过这件事,周家寨人看出来了跟周克文换工不会吃亏,何止于不吃亏,占便宜都是可能的。
当然了,大家愿意跟周克文换工不光因为他人好,更重要的是他家境殷实,能换的东西多。一个穷人除了人力别无长物,而在乡下人力是最不稀缺的,大家最缺的是牲口、农具和文化,这些东西周克文都有,大家想换的是这些。比如种地赶不及季节时需要牲口,把粮食拉到外地贩卖时需要大车,天旱无雨时想借人家畜力水车吊水,红白喜事时要请人写贺帖和铭旌……
周克文知道他的优势,只要他愿意换工,在村里随便吆喝一声,周家寨没有不乐意来的人。
话是这么说,可周克文终归没有耍大拿,还是挨家挨户给人下话。春娥看见他爹东家进西家出的,跑得辛苦,就说,爹,你把钟敲一下,全村人不就都出来了,你一起给他们说多省事。周克文说,咱是求人呢,不能那样张扬,别人哪怕再愿意跟咱换工,咱也得去请人家,这不光是礼节,更是给人面子,让人觉得受了尊重。春娥说,那我去请吧,你歇着。周克文说,你是小辈,怕人家说轻慢了他们,还是我这张老脸管用。
可周克文没有想到这次他的老脸竟然不太管用,很多受请的人都有为难的表情。这太出乎周克文的意料了。不要说现在村里人大多都清闲着,因为他们都是种大烟的,大烟一年一熟,五月收九月种,这阵子正是空当。就算是农忙时节,以他的人缘,他开口请人,别人也会挤出时间帮忙的。现在这事让他的老脸太挂不住了,他厚着脸皮问人家原因,别人吞吞吐吐的,最后不好意思地说,怕狼。嘿,你看这事弄的,真叫自己挖坑自己跳!周克文不能说狼是自己装的,那样挨骂事小,棉花保不住才是大事。他只能给别人解释,说咱们这是白天下地,况且还是成群结队的,狼不敢来。别人说,我去可以,可拾棉花的人一定要多!周克文拍着胸脯保证,几十个人呢!这样一家一家拍下来,周克文的胸口都拍疼了。
到了第二天来了三十多个人,几乎每家都有了,这让周克文很受活。当然了,来的都是女人,这绝不是别人应付周克文,而是他自己想要的。摘棉花这活是凭手巧而不是凭力气,男人绝对不如女人。既然全是女人,周克文就让儿媳妇春娥去带队,他不好混在女人堆里。
一帮女人叽叽喳喳来到棉田,她们惊叹自己掉进了云山雾海里。多好的棉花,白得耀眼,韧得像丝,无论纺线还是絮衣服,都是上等料子。周家寨多少年都没有人种棉花了,更不要说种出这样的好棉花!
春娥是个心细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职责不光是领头摘棉花,更是管理这些娘子军。她隔一阵子就从棉田里走出来,到田埂上观察干活的人。摘棉花要戴一个布兜,挂在脖颈上,摘下的棉花就装在这个布兜里。这个布兜很大,一般是用包袱皮扎成的,一个人一晌午摘的棉花都可以装下。棉株差不多高到人腰,摘棉花时人要弯着腰,双手并用,这活不重,只是时间长了腰酸背疼,时不时要站直了伸伸腰解乏。
春娥发现连成媳妇摘得最快,远远地把大家甩在后面。她本来是要夸连成媳妇的,可这女人奇怪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别人摘棉花无论是弯着腰还是直起腰,大家都可以看见她,唯独连成媳妇好像跟人藏猫猫一样,时不时就会蹲在棉田里,这时棉株就淹没了她,让人看不到她的踪影。春娥起初以为她是解手,女人嘛,总是要找能藏住人的地方方便,可观察了一阵春娥觉得不对劲儿,这女人蹲下的次数太多了,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屎尿要排泄?略一琢磨,春娥明白了,这家伙是在给她的眼睛里插棒槌呢。
在乡下,女人偷东西常用这法子。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女人偷了东西,最保险的地方就是藏到裤裆里。不要以为裤裆太小,藏不住东西,其实那里只是一个入口,东西入了裤裆就掉进了裤腿。女人都是扎裹腿的,脚踝以上的裤腿就是一对大口袋,除了猫,装啥都可以。被偷的人碰到这种女人一般会自认倒霉,不会穷追猛打,你要去追,女人就会钻进庄稼地,知趣的人到此为止。如果你不依不饶,还要继续追击,她就会装作解手,唰一下把裤子褪下来,顺势把偷来的东西揣进裤裆里,这时候你就傻了,不得不捂着眼睛落荒而逃。你不是怕她,是怕她的裤裆。在乡下,女人的裤头是最恶毒的咒符,平白无故地撞上这个物件,你非遭殃不可。
明白了这些春娥很生气。他爹想得多好,每个人都给足了面子,哪怕是个屁娃娃也尊重他,可这些人咋不尊重自己呢?这真是给脸不要脸!可她也不能确定连成媳妇一定就是偷棉花,毕竟她们离得比较远,况且还有棉株遮挡着,看不真切。春娥想了想,对连成媳妇吆喝说,喂,五嫂,你慢一点儿,走得太快了,小心狼!
这么一说还真管用,连成媳妇的速度果然慢下来了。连成媳妇就是在偷棉花呢,她摘的棉花一半进了自己的裤裆。这么好的棉花叫人眼馋,再加上自己糟糕的家境,连成媳妇不由得起了贪心。连成和他爹都是痨病鬼,两个药罐罐把家当都熬干了,连成媳妇拿啥去买棉花?她家一直盖的是麻袋片,到了冬天把炕烧热挤在一起还勉强凑合,可人不能总是坐在炕上吧,一下炕就冷得打战,更别说出门到外面去了,没有棉衣出门就会冻死!连成媳妇正为这事发愁,恰巧碰上了周克文来换工,这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了。连成媳妇进了棉田双手飞舞,很快跟大家拉开了距离,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玩起猫腻。可能她太投入了,忘了狼的事,春娥一提醒,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自己已经孤零零地跑得很远了,万一棉花地藏了狼,把她叼走了旁人看都看不见。女人本来就胆小,她赶紧让自己慢下来。
摘了一晌午,大家口袋都塞得满满的,春娥招呼收工了,说给大家管饭,油泼辣子面:biáng,陕西民间演义字。面,陕西小吃。!大家听了那个高兴啊,都夸周克文是善人。换工从来是不管饭的,周克文不但管饭,而且是好饭。八九月也是青黄不接的关口,一般人夏粮早就吃完了,秋粮还没有收进来,除了财东家,能吃得起细粮的没有几个人。
摘棉花的回到周克文家倒空口袋,欢天喜地端起老碗咥面去了,连成媳妇却要回家,说家里还有两个病人等她做饭。春娥见她的两条裤管胖乎乎的,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就开玩笑说,五嫂,几天不见你就胖成这样,有啥好吃的这么养人?怪不得看不上我家的饭。连成媳妇说,哪里是吃的,是今天摘棉花站得太久了,腿肿了。
哎呀呀,看把我五嫂累的,春娥说,我给你捶捶腿。说着就要摸连成媳妇的腿,连成媳妇赶紧后退说,折我的寿呀大奶奶,我咋敢劳动你!
春娥说,那你今天就更要在我家里吃饭了,要不我心里咋过意得去?她拦住连成媳妇,急得连成媳妇红脖子涨脸的。
这时候周克文开口了,他说,春娥,你甭给你五嫂客气了,她是孝顺媳妇,家里有两个人要伺候,她咋能安心在这里吃饭?你叫你五嫂回家吧,算咱欠你五嫂的。
连成媳妇这才得了大赦,拧过身要走。周克文却说,甭急,稍等一下,这一声又让连成媳妇紧张起来,她看着周克文走到她跟前,不知道他要干啥。周克文从连成媳妇手里要过空口袋,走到刚摘的棉花堆前,把空口袋装满,然后拿来给连成媳妇,说这点棉花你带回去,给你爸和连成絮一身棉衣吧,冬天眼看就到了,病人不耐冻。
连成媳妇和春娥都愣住了。连成媳妇以为周克文是在嘲讽她呢,他肯定看出来她偷他家棉花了,就用这一手臊她的脸皮。她像火烫着手一样推挡着口袋,周克文说,我不光是给你,今天摘棉花的人人有份,这是头茬棉花,肥水不流外人田,卖给别人可惜了,我孝敬咱村的人。正在吃饭的人听了这话,高兴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