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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把周立德送出了司令部大门,分手时笑着说,感谢你这个陕西楞娃,硬是让我戒了烟,希望你把这愣劲儿用在枪口上,援陕还是要靠你们陕西人。周立德忽然眼睛有些湿润,他强忍住眼泪给总司令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周立德所在的第一军作为先头部队急行军十天开到西安城外,他们的任务是在南门打开一个缺口,为后续部队提供总攻通道。
刘镇华的镇嵩军从三月份就开始围攻西安。西安城内军民一心,同仇敌忾,以区区不到两万人的军队,硬是抵挡住了十万大军的疯狂进攻,力保古城不失。刘镇华恼羞成怒,下令全面封锁西安,一寸布一粒米都不许进入,要饿死困死守城军民。他们环绕城墙修筑了密密麻麻的工事,地堡暗道星罗棋布。
战斗异常惨烈。第一军从南稍门推进到南门花了整整五天时间,三里多路程损失了三千人。南门口有一座碉堡,修建在地势高耸的护城河北岸上,全是拿终南山的青石板砌成。用大炮轰有顾忌,碉堡距城墙不远,怕伤了城墙,倒不是为了保护古建筑,而是怕轰塌了让镇嵩军乘机钻了进去,这不是助敌攻城吗?小钢炮根本不管用,炮弹打过去只能蹭几个白点,权当是挠痒痒。爆破手派上去好几拨了,都是白白送死,因为河岸边是开阔地,全部暴露在碉堡的火力下,即使有人侥幸靠近了,中间又隔着数丈宽的护城河,炸药包根本甩不过去。
部队被挡在了这里,进攻的人像被割的麦子一样哗啦哗啦地倒下,血水都要没过人的脚脖子了,仍然没有办法闯过这一关。天黑的时候,国民联军援陕军总指挥孙良诚到前线来督战,别看这人个头没有冯玉祥大,官阶没有冯玉祥大,但脾气比冯玉祥大多了。他走进担任主攻任务的六团团部,团长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赶紧给他端来椅子,请他坐下,他一脚把椅子踢翻了,骂道,狗日的都给我站着,今天晚上打不下南门,你们跪着求饶都不行,老子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枪毙了,叫你们趴下啃狗屎!
团长立即召集排长以上军官开会,商讨对策。大家都愁眉不展。由于减员厉害,周立德所在的连队作为预备队已经被调上来了,他并不知道战况,听了团长的介绍,他大胆提出了一个建议:由工兵营连夜挖堑壕,趁黑挖到护城河南岸,然后由他带几个人潜伏过去,伺机打死碉堡里的机枪手。团长觉得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但又太冒险了。成功与否的关键取决于射击手的能力,他要在黑暗中准确地击中碉堡的枪眼。
团长把桌子上的煤油灯端起来放到屋子尽头的墙洞里,由于团部占据的是一座寺庙的大殿,空间比较开阔,从桌子到墙洞的距离少说也有十五米,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枪拔下来递给周立德,周立德甩手一枪,屋子立即陷入黑暗。勤务兵赶紧擦亮洋火,发现煤油灯完好无缺,只是把豆大的火焰打灭了。
所有人同时发出惊叹。团长立即命令:工兵营长,马上开始作业。
从前线到护城河的距离不是太远,堑壕到后半夜就挖好了。周立德对团长说,我们进去半小时后你们在这边打枪佯攻,吸引他们射击,然后每隔半小时重复一次,直到碉堡火力彻底哑了为止。
周立德带了四个弟兄潜伏到了护城河南岸,这里距那个碉堡有七八十米,他对那四个人说,你们只管猫在下面把自己的步枪填好弹药,轮流递给我就行了,打枪是我的事。周立德他们的枪是汉阳造,只能打单发,本来有机枪的,但太笨重,周立德使不惯。
半小时后周立德的背后枪声大作,他迎面的碉堡立即吐出火舌,暴露了三个射击孔,周立德快速起身,啪啪啪三枪,那三个枪口立即哑了。他趴下躲了起来,隔了一会儿那枪眼又活了,周立德依法炮制,对方又熄火了。就这样一个晚上,周立德在那个呈扇形弯曲的堑壕里来回穿梭,指哪打哪,最终打得碉堡里再没有枪声了。
周立德以为他把里面的守军全打死了,其实没有,第二天天亮部队发起冲锋,拿下了那个坚固的堡垒。奇怪的是里面还有五个机枪手,问他们为什么不射击了,他们说谁还敢呀,只要一摸机枪,立即就被打死了,摸枪把就是摸阎王爷鼻子!
孙良诚那天晚上一直在团部督战。仗一打完,他立刻把周立德找了来,说这么好的枪法,放在连队真是糟蹋人才,调到我的手枪营。
就这样,周立德又成了长官的侍卫。虽然官升了一级,成了连长,但他心里并不痛快。周立德觉得这可能是命中注定,他今生就是伺候人的。他只得认了。
第九节
农历九月,天气渐凉,人们出气都能呵出白雾来了。大雁相互打着招呼,成群结队地越过人们头顶,奔赴温暖的南方。关中平原此时进入了一年中的大忙季,田野上人声鼎沸,牛欢马叫,热腾腾的人气抵消了深秋初冬的寒意。
这是种植大烟的季节。这种昂贵的植物生长期漫长,九月种下到来年五月收割,足足待字闺中九个月,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身价。这种植物也最耗地力,必须好水好肥养着,这就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谁想要享用她,必须先拿好菜好饭伺候着。由于太耗地力,凡种过一茬大烟的土地,后面就不能再种其他庄稼,得让地休息半年,这叫“歇茬”,歇茬以后来年再种大烟。
凡种大烟的土地,开犁之前一定要饱施肥料。运肥的活计一进九月就开始了。赶大车的,套牛车的,掀推车的,挑担子的,凡是能出动的运输工具,此时都派上了用场。这肥料是有讲究的,最好的是油渣,其次是鸡粪,再次是猪马牛羊粪,最次是拆倒砸碎的灶壁炕坯和挖下的老崖老墙土。家境不同,地里上的肥料就不同,最后的收获当然不同。
周家寨能上得起油渣的只有周克文,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家境厚实,更因为他自己开着烧坊,周家烧坊不光酿酒,还榨油。他有足够的油渣和酒糟当肥料,所以周克文家的大烟年年收成最好。
今年周克文虽然不种大烟了,可他仍然给地里上油渣,他要把地养着,养得肥肥的明年开春种棉花。棉花也是娇贵的田禾,老辈子人都有一个说法,庄稼最怕三老虎,伺候不好叫你哭。这三老虎就是大烟、棉花和西瓜,它们获利大,风险也大。周克文坚信一句话:人不哄地,地不欺人。种庄稼是老实人的事,这世上只有土地是最公道的,从不欺负实诚人。
周克文要种棉花的消息早就传遍周家寨了,因此看见在地里跟长工一起忙活的周克文,有人就开玩笑了,说棉花是明年二三月种,你现在就着急施肥了,是见不得伙计清闲吧?
周克文笑着说,想要生个胖娃娃,就得先把媳妇养肥了!
虽然别人是说笑呢,但周克文知道他们说的也是实情。他挂在嘴边的话是吃不穷,穿不穷,谋划不周才受穷,这里的谋划当然也包含对长工的使用。雇多少伙计,雇啥样的伙计,周克文是要精心盘算和挑选的。他雇伙计,要提前打听,口碑好的熟人他才要。即使请到家,也不是一口说定,还要试用一到俩月。他要的伙计必须是能主动出活的人,比如锄地时能顺便把地里的石头瓦坷垃拣出来,铡草时能把裹在麦草中的麦粒抖出来,喂猪时顺便给猪逮虱子。他把这种长工叫作眼里有活的伙计。他常对伙计说,活不是主家派给你的,是你自己看见的,不能像磨子,推一把转一把,好伙计不用主家指拨。
一旦雇了长工,那他就要把伙计榨够用尽,不给他们片刻清闲。比如白天干活,晚上吃完饭后也不能立即睡觉,这段空闲时间要给牲口铡草。五月收了大烟到九月播种,这中间的四个月土地歇茬,可伙计不能歇茬,他们要运肥平地,为后面播种做准备。这些活干完了就挑水把庄前屋后的大树小树齐齐浇一遍。浇完了再去地里灌黄鼠,掘老鼠窝……总之,我是花钱雇你来干活的,不是让你来享清福的。村里有人爱说闲话,私下议论周克文,说这人整天把仁厚挂在嘴上,其实心黑着呢。这话传到了周克文耳朵里,他只哼一声表示鄙夷,也不分辩。他哪是榨取长工呢,这分明是教他们怎么做人嘛。韩信说过: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这是守信忠义,信义乃立世之本,无论你是当财东还是当长工!别人不理解他的用意,他自己去解释只能越抹越黑,因此索性不搭理。
可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