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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们混熟,让他们以为他早已知情,因而毫无戒心地在他面前泄露真相——这样他连一个问题也不必问了(毕竟一问就会露了馅)。
乌鸦嘎嘎叫着飞向树林。有个声音从公园的方向飘过来,呼唤他去吃饭,音调中有古怪的变化。听见那些拉长的、忧郁的元音,他感到既悲伤又饥饿。
逆 袭
莱拉克在另一个地方看见日落。
“真美!”昂德希尔太太说,“而且令人敬畏!你不会心跳加速吗?”
“但全部都是云啊。”莱拉克说。
“嘘,亲爱的,”昂德希尔太太说,“你这样说可能会伤到某些人。”
应该说全部都是日落才对:全部都是,上千条纹战篷消失在橘色的篝火烟雾之间,卷曲的三角旗也染上了一道道日落的色彩。放眼望去,马匹或步兵(或两者皆有)勾勒出黑色的线条,武器发出闪闪银光;队长们的外套色彩鲜艳,氅下暗灰色的枪支排列在紫色的路障前——这是一大片军营,还是一支全副武装、扬帆启航的巨大舰队?
“一千年了,”昂德希尔太太阴郁地说,“战败、撤退、后卫行动。但不会再这样了。不久……”她把多节的拐杖像指挥棍般夹在腋下,高高扬起下巴。“看到了吗?”她说,“那里!他是不是很勇敢?”
一个浑身披着厚重盔甲、看似担当重责大任的人走在船尾甲板上,要不然就是在巡视临时防护墙。风吹着他快要垂到地上的雪白胡子。他是大军的总司令。他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而就在这时候,日落产生变化,棒子尖端着了火。他作势用它点燃大炮的火孔(假如那些东西是大炮的话),但终究没这么做。他放下棒子,尖端的火于是熄灭。他从宽宽的腰带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图,将它摊开,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把它折起、收回原处,继续踩着他沉重的步伐踱来踱去。
“现在是背水一战了,”昂德希尔太太说,“不能再撤退了。我们已经还击。”
“请问看够了吗?”鹳鸟用微弱的声音说,一边吃力地喘着气,“这高度对我来说太高了。”
“不好意思,”昂德希尔太太说,“现在都看完了。”
“我们鹳鸟,”鹳鸟气喘吁吁地说,“习惯飞个几里格,就坐下来休息一下。”
“别往那里坐,”莱拉克说,“你会直接沉下去的。”
“那就下去吧。”昂德希尔太太说。鹳鸟不再拍动短短的翅膀,松了一口气开始下降。那位总司令把双手放在船舷上(再不然就是有堞口的瞭望台上),目光炯炯凝视远方,却没看见昂德希尔太太对他致敬。
“噢,好吧,”她说,“他已经尽可能勇敢了,而且这场表演很棒。”
“都是假的。”莱拉克说。随着高度降低,眼前的画面愈来愈无杀伤力。
可恶的孩子,昂德希尔太太恼怒地想。这已经够有说服力了……好吧。也许他们不该把它全部交给那位王子的:他已经太老了。但这就是重点,她心想:我们全都太老了,太老了。他们是否已经等了太久、忍耐了太久、撤退了太多?她只能期待当时候终于到来,那个老笨蛋的大炮不会全部落空,至少可以振奋友军的心、暂时吓退敌人。
太老了,太老了。她首度对这一切的结果感到怀疑,虽然这结果是不能、“不能”怀疑的。好吧,不久一切都会结束了。在各方力量终于联合起来之前,这一天、这个傍晚不就标记着最后那场漫长守夜行动的开始吗?“好了,这就是我先前答应你的旅程,”她回过头告诉莱拉克,“现在呢……”
“哎哟。”莱拉克说。
“别抱怨……”
“哎哟哟哟……”
“睡午觉吧。”
令人惊奇的是,莱拉克故意拉长的抱怨在她喉咙里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她突然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仿佛幽灵附体。她的嘴愈张愈大(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嘴可以张这么大),然后她闭上眼睛、流下眼泪,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到扩张的肺部。接着那个幽灵又突然消失了,释放她的上下颚,让她吐出一口气。
她眨眨眼睛、舔舔嘴唇,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困了吧。”昂德希尔太太说。
因为莱拉克刚刚打了生平第一个哈欠。不久她就打了第二个。她把脸颊贴在昂德希尔太太质料粗糙的宽幅斗篷上,闭上眼睛,不知怎的不再感到不情愿。
揭露秘密
奥伯龙从小就开始收集邮戳。有次他跟医生到田溪的邮局跑了一趟,由于无事可做,他开始无聊地翻查废纸篓,结果立刻找到两件宝物:两个来自外地的信封。地名看在他眼里似乎远得难以想象,而且寄送距离这么长,信封依然干净整洁。
不久这就变成了一项小小的嗜好,就像莉莉喜欢收集鸟巢。只要有人到邮局附近办事,他都坚持要跟去。他精读朋友的信件,最爱看到遥远的城市名、开头是I的州名,还有最罕见的——海外的地名。
然后有一天,乔伊·弗劳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里面满满的全是寄自世界各地的信封,因为她有个孙女曾在国外住过一年。地图上几乎找不到一个还没出现在这些蓝色薄信封上的地名。有些地方实在太遥远,名字甚至不是用他认识的字母写成的。他的收藏就这样一口气完成了,收集乐趣也随之结束。他已经不可能再从田溪邮局找到新的收藏品了,从此他就把这些东西束之高阁。
老奥伯龙的照片也是同样的状况:小奥伯龙最后终于发现它们不仅仅是个大家族的漫长记录而已。他从最后一张开始,图中是还没开始留胡子的史墨基,穿着白色西装,坐在基座是小矮人雕像的鸟澡盆旁,那东西现在还放在夏屋门边。他先尝试性地翻阅,接着是好奇地整理,最后则是在那数以千计、大大小小的照片之间贪婪地搜寻,又惊又骇(在这里!这就是秘密,那些隐藏的东西现形了,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因此他有整整一个礼拜几乎无法跟家人说话,生怕泄露了他已经知道(或认为自己即将知道)的事。
但那些照片终究什么也没说明,因为没有东西说明它们。
“注意那根拇指。”老奥伯龙在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背面这么写,照片里是一片树丛。纠结的旋花植物里确实有个看起来很像拇指的东西。很好。这就是证据。但这个证据却被另一张照片一笔勾销,因为竟然出现一个完整的身影(照片背面只无言地画了好几个惊叹号),树叶间有个鬼魅般的小女孩,拖着蜘蛛网构成的闪亮裙摆,美丽无双。而前景里是个失焦的金发人类孩童,正兴奋地看着镜头、指出那个小小的陌生人。这种事谁会相信?而且假若这张是真的(根本不可能,奥伯龙不知道这种照片是如何伪造的,但伪造得这么真也实在太蠢了),那么先前那张“也许是根拇指”的树丛照片跟其他上千张同样模糊的照片又有什么意义?他先把十几箱照片归类,找出少数几张“不可思议”和许许多多的“无从分辨”,结果发现还有好几打箱子和册子,因此他把它们全部合上(有种既轻松又失落的感觉),从此极少回想起它们。
而他自己那本老旧的五年日志也再没打开过。他把最终版本的《乡间宅邸建筑》放回书房的原位。他自己的小小发现(那个观星仪、他姑婆和外婆不小心说漏嘴的几句有趣的话)曾经如此令人震惊,但一发现老奥伯龙那满坑满谷折磨人的照片和更加折磨人的注记,这些就变得微不足道了。他把这一切抛诸脑后。特务的日子已经结束。
特务的日子虽然已经结束,但由于卧底了太久,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这个角色、无法抽离了(这种毛病在特务身上屡见不鲜)。老奥伯龙的照片没揭露的秘密就藏在他的亲人心里,由于小奥伯龙长久以来都假装自己知情(希望他们会因而说漏嘴),他到后来真的认为自己确实跟他们一样清楚真相。接着,差不多就在他把搜集到的证据全部抛诸脑后时,他也连带抛下了这件事。既然大家也都忘记了(前提是他们真的晓得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或至少像是忘了的样子,那么他们就平等了,他已成为他们的一员。他潜意识里甚至觉得自己跟他们处于同一阵线,正在策动一场密谋,只有他父亲一人被排除在外:史墨基并不知情,而且不知道他们晓得他不知情。但不知为何,史墨基没有因此被孤立,反而跟他们更加亲近,仿佛大家是在为史墨基本人策划一场惊喜派对。因此有一阵子,奥伯龙跟他父亲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些。
但尽管奥伯龙已不再仔细检视别人的动机和行为,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