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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咬了咬牙,用日语回道:“我是中国人!”他又用中文说了一遍:“中国军人!”
大谷健三郎的眼神变得狠戾,突然大喝一声,猛地发力,一翻身将黑狗压在地上,举着手里的刺刀要往黑狗胸口捅。黑狗连忙用力抓住他手,屈膝顶在他的肚子上,又将他压了下去,夺他手里的刺刀。
大谷健三郎愤怒低吼道:“支那猪!支那猪都该死!大日本帝国万岁!”
黑狗死死抓住他的手,却犹豫了,没再掉转那把刺刀的方向试图用它来刺死大谷健三郎。两人不断角力,陷入了僵持。
叶荣秋在感觉到黑狗从他身边跳开的时候就抬起了头,这时忽然惊声尖叫起来:一个日本兵举着刺刀冲了过来,显是冲着背朝天的黑狗,想从他手下救出自己的同伴。
叶荣秋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本能让他手忙脚乱捡起步枪,照着顾修戈曾教过他那样的拉栓上弹,甚至没有瞄准,抖得十分厉害地对着那名日本兵开了一枪。
“砰!”
只听一声巨响,步枪的后座力使得叶荣秋松手把枪丢了出去,但是子弹并没有射出去,枪管却爆裂了——他的枪膛炸了。
叶荣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日本人冲到了战壕前,下一秒就要将刺刀刺进黑狗的身体里,他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间,恐惧、后悔、绝望,千百万种负面的情绪纷涌而至,几乎让他像那支可怜的步枪一样炸开,抓狂地大叫:“不!!”
黑狗听见叶荣秋的尖叫声,心中一凛,想要侧身避让。千军一发之际,皮胡扑了过来,试图撞开那名日军,但他还是晚了一步,那把刺刀猛挥了下去,虽然被他撞得偏了些,却还是砍在了黑狗背上。黑狗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险些抓不住大谷健三郎的手。
皮胡将那名日军撞翻在地,抱着他打了个滚。马霖立刻冲上来手起刀落,将刺刀插进了那名日军的胸口里,那名日军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孟元帮黑狗压住了大谷健三郎,黑狗终于从大谷健三郎手中夺走了刺刀。大谷健三郎疯狂地挣扎起来,孟元几乎压不住他,大叫道:“黑狗哥,快!”
黑狗不再犹豫,咬牙忍住背上撕裂般的疼痛,猛地举起刺刀,狠狠插进了大谷健三郎的胸口。大谷健三郎发出怒吼声,起先还拼命挣扎,渐渐的便平静了下来。黑狗死死地压着那把刺刀,低着头,不去看他狰狞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大谷健三郎不再挣扎。他艰难地伸出手,抓住黑狗的胳膊。黑狗看出他还想说什么,微微弯下腰去。
大谷健三郎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你真的认识山寺光老师……告诉他……他画的中国山水很漂亮……”
黑狗冷笑:“如果我再见到他,我会的。不过我现在也告诉你,那些山水是中国的,不是日本的。”
大谷健三郎还想说什么,黑狗用力将刺刀拔了出来。大谷健三郎猛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黑狗杀死了大谷健三郎。然后他脱力地倒了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都被血浸湿了。
孟元手忙脚乱地爬了过来:“黑狗哥,你怎么样?”
黑狗摆了摆手:“还活着。”
孟元把他的身体翻过去,只见他背上多了道长长的血口子。幸亏那名日军挥刀的时候皮胡将他撞开了,若不然就不是这样一道伤口,那把刺刀会直接扎进黑狗的身体里。他是因为救孟元才会受这样的伤,孟元哽咽道:“黑狗哥,谢谢你。”
黑狗什么都没说,颓然地靠在战壕壁上。他缓缓解开了自己破损的、沾满血的衣服丢到一边。他刚才丢掉的枪就在一边,但是他没有力气再捡起来。
叶荣秋愣愣地坐在一边。自从刚才日军那一刀挥下去之后他的姿势就再没变过,仿佛一个木偶被定住了。黑狗脱下衣服的时候,他看见了黑狗背上的那道伤。原先黑狗的背上就有一道日军轰炸时被弹片刮出来的伤口,如今这道新添的伤口与那道旧伤走向相对,新伤叠旧伤,竟形成了一个叉。
叶荣秋颤抖着抬起手想摸一摸那道伤,但是他不敢碰过去。
黑狗忍着痛把那件带血的军装丢给叶荣秋:“喂,帮我包一下伤口。”
叶荣秋愣愣地捡起那件衣服靠过去,举起衣服愣在半空中:黑狗满背的鲜血让他发晕,他的手有些哆嗦,竟不敢将衣服覆上去。
孟元从他手里接过了军服:“我来吧。”他爬到黑狗背后,熟练地将衣服围着黑狗的伤口扎了起来。扎完伤口以后,孟元拿起步枪,重新加入了战斗。
黑狗说:“我没死。”
叶荣秋愣愣地看向黑狗,但是黑狗没有看他,他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这时候黑狗回过头来盯着他,歪起嘴角笑了笑:“咋,心疼了?”
叶荣秋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缩回了一边,将自己蜷成一团,抱住膝盖,头埋进了臂弯里。
黑狗见他担心自己,又决意不肯理睬自己,不知该哭该笑。他想挪回自己的位置,可是一低头就看见大谷健三郎的尸体躺在那边。他想将尸体丢出去,但除了背上的伤之外他还有一种虚弱无力感,于是他坐着没有动。
很快,那支从后面潜入的日军小队被全歼了,不一会儿,前方战场的日军亦抵挡不住,仅剩的两辆坦克带着为数不多的步兵仓皇退入江中,顾修戈下令炮击,将那支后撤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仅有极少一部分人回到了江对岸。
一向势如破竹的日军在这里碰了钉子,第一波强攻失败了,于是双方以江水为界,各据一边,激烈的交火暂时歇止,双方开始舔舐伤口。
顾修戈沿着战壕巡视,走到黑狗他们身边的时候,看见战壕里有一具日本人的尸体。他皱着眉问道:“干嘛不丢出去?当晚饭吃啊?”
黑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了。顾修戈看他身上扎着带血的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受伤了?在背上?转过去我看看。”
黑狗侧过身子让他看。
顾修戈跳出战壕,对黑狗说:“出来。”然后大叫道:“军医!还有没有有空的军医?这里还有伤员!”
黑狗一出战壕,叶荣秋就捡起了他那把炸膛的步枪,盯着鼓起扭曲的枪管发呆。
不一会儿,一个军医跑了过来。他解开黑狗身上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口,说:“还好没伤到骨头。”然后他抬起头对顾修戈说:“没有药。”无论是止血的药物还是消毒的药物,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坐在战壕里的叶荣秋突然之间心口发闷,他捂着胸弯下腰去喘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好了一点。他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罪孽深重。
顾修戈对军医说:“你看我干什么?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军医跑开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碗,碗里装着当燃料用的松香油。他用松香油清洗了一下黑狗的伤口,做完这样简单的处理之后他就用布条把黑狗的伤包裹起来了。
叶荣秋始终抱着自己那把炸膛的枪缩在一旁,皮胡试图跟他说话,但是他没有理睬,仿佛与世隔绝。
顾修戈用脚翻了翻大谷健三郎的尸体,惊喜道:“哟,还是个小队长。”转头问黑狗:“你杀的?”
黑狗看起来很漠然:“啊。”
顾修戈说:“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升了,一等兵。回去就给你加饷!”
黑狗没什么反应,低头扯了扯绑的有点紧的绷带。
顾修戈走了。
日军本打算一鼓作气一口吃下,没想到在此地吃了大亏,不敢再贸然进攻,便在江对岸调养生息,准备下一步的进攻。然而他们人虽没来,却也时不时地送两颗炮弹来传递他们进攻的决心。
顾修戈让战士们在炮火的间隙打扫战场,中国士兵的尸体拖到后方埋了,日本兵的尸体则丢进望江之中——他们本不是此地人,也不该在此入土。他又让工兵在阵地后方搭了个窝棚,就当做临时的团部基地。
晚上,一群兵蛋子们就在战壕里休息。
天一黑黑狗就闭上眼睡觉,他实在太累了,之前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今日又经历了如此大事,身心俱疲。因此没几分钟他便进入了睡梦之中。然而他没睡多久便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显然是做了一个噩梦。
黑狗坐起来,睡在他身旁的孟元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黑狗哥……再给我讲个故事……”
黑狗往另一边看去,叶荣秋也正歪着头睡着。
黑狗忍着背上的伤痛从战壕里爬了出来,他觉得很烦躁,正巧他看见前面有一根还余三分之一的烟屁股,他便捡起来用火柴点燃,用力吸了两口。
顾修戈走了过来,问他:“你不睡吗?”
黑狗说:“醒了。”
两人在战壕边坐下,顾修戈问黑狗:“感觉怎么样?”
黑狗深沉地吸着烟不说话,可惜烟原本就没多少了,他又吸了两口之后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