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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坦克群和军人们像是饿极了眼的豺狼;疯狂地向碉堡群扑来。在枪林弹雨中,第一批冲锋的士兵倒了下去,但是第二批迅速接了上来;而不畏惧子弹的坦克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向前冲锋;不给国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和之前的几次一样;有碉堡群这个龟壳作为掩体,国军在战争的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暴露在战场上的日军伤亡很厉害;可是没过多久;战局的形式就改变了。
国军集中火力的大炮轰击成功干翻了一架敌军坦克;但是还有两辆坦克碾压到了碉堡前。机枪的扫射对坦克而言如果隔靴搔痒一般;坦克手将炮眼对准碉堡上的机枪口,轰的一声,机枪打出的子弹与坦克打出的炮弹相撞,理所当然的,机枪发生了爆炸,强烈的爆炸不仅炸死了掩体中的数名士兵,并且将混凝土炸出一个缺口来。
刚才被顾修戈挤到一旁的炮手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不断地将炮弹丢向敌方,几分钟里他打出的炮弹比镇守在此地一个月打得还要多。以前的顾修戈抠门的像是周扒皮一般,如果不是日军打到了家门口,他连炮灰都舍不得请人家吃——但是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炮手痛快地打出了数法炮弹以后,急了:“团座,最后两枚炮弹了。”
顾修戈自从亲自拉动炮栓对着战场上打出那一炮之后,就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这并不是说他的心思不在战场上了,想法,他精神得可怕,面无表情的用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身边每一个能被他瞪到的人,炮弹在眼前爆炸,他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此刻,他就用那双亮的可怕的眼睛瞪着操炮手:“打啊!你想留着当晚饭?”
炮手不寒而栗,一言不发地装弹,操炮,射击。炮弹在坦克脚下爆炸,炸出了一个大坑,坦克一边的履带陷入坑中。这暂时减缓了坦克势如破竹的碾压,但是很快就有的日军跑上来将木板垫在履带下,坦克顺利地从坑中驶了出来,发疯一般冲向碉堡。
被迫参军几个月的时间,叶荣秋已经打过大大小小十几场仗了。其实每一次打仗,看着身边的同侪甚至是对面的敌人在枪林弹雨中死去,他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打得最惨烈的一场仗了,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比这更惨烈的场面了。但是紧接着的下一次战场,又会刷新他这个认知。
而这一场仗,叶荣秋亦觉得,这或许是他打过的最惨烈的一场仗了。甚至于在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亦觉得寒彻唇齿,不愿再提。
他们弹尽粮绝了。
日军之所以敢在今日发起这个总攻击,也是算准了国军的补给断了多日,国军的弹药库就快见底。这个战场牵制了他们太久,这个该死的团,这个该死的负隅顽抗的团长已经让他们吃了太多亏,他们今日必须要一鼓作气地铲除这根该死的钉子!
炮弹打完了,机枪被坦克轰掉,日军的炮管塞进了碉堡的孔洞中,牢不可破的碉堡也终于破了。
没有了大炮和机枪,士兵们不得不涌出碉堡,进入战壕中,开始苦战。
田强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四处搜罗手榴弹裹在衣服里。打过仗的老兵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上一次顾修戈就是用一麻袋手榴弹阻止了日军坦克的开进。一旦那个钢铁怪物冲到阵前,他的战友们就只有被屠戮的份了。
田强用衣服包了十几个手榴弹,正要爬出战壕,皮胡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从他手里抢夺鼓鼓囊囊的一包手榴弹:“我去!”
田强一脚把他踹开:“滚犊子!”
田强爬出战壕,向坦克冲去。
战争上连绵不绝的枪响声和爆炸声让人们的耳朵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颗子弹在哪里爆裂,但是眼睛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田强抱着一大堆手榴弹,刚爬出战壕没跑两步,他的一条腿就像骤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往下跪。然而他暴喝一声,撑住了,拖着一条绵软的腿跌跌撞撞向日军跳过去。又突然,他全身一震,脖颈后方猛地喷射出一大团血雾。
田强倒下去了。
叶荣秋紧紧抱着枪,张开嘴想叫,但他发现自己叫不出声来。
田强倒下的位置距离国军的战壕太近了,一旦手榴弹爆炸,别说阻止日军坦克,怕是要炸死不少国军。黑狗把枪一丢,撑着战壕沿就要往外跳,叶荣秋疯了一般扑过去,死死抱着他的腿。黑狗震惊道:“你做啥子?!”
叶荣秋不说话,就是抱着不肯放手。叶荣秋又回到了过去那个自私自利的叶家二少爷,他不管这里是不是战场,不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就至于一个念头:他已经没了家了,没了父亲和哥哥的依靠,他不能失去他最后的一根稻草。
叶荣秋不放手,黑狗就不再往外跳。他跌回战壕里,把叶荣秋压倒自己身后,重新拾起枪瞄准战场,等待随时会来的爆炸。
皮胡跳了出去,奔向倒下的田强。然而他还没有跑到田强身边,日军的一颗子弹打中了田强身下鼓囊囊的手榴弹束。爆炸在瞬间发生,一团火花从田强身下绽开,短短的一秒钟时间就扩散成了巨大的火球。叶荣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每一副画面都深深印进他眼底。田强被气浪掀到了天上,这个一米九几的强壮的东北汉子就像一张纸片一样在半空中飘荡,直到赶上来的火舌将他吞灭,将他撕成碎片。最后的瞬间,皮胡没有趴下,也没有躲闪,他一往无前地向田强奔去。他的背影是洒脱的,是无畏的。也许是他想要以身躯为后方的战友们挡去爆炸的冲击,也许是他已经忘却了什么是死亡。
短暂的零点几秒种,皮胡被火光吞灭,滚烫的气浪、爆炸物混合着鲜血飞溅进战壕中,叶荣秋终于闭上了眼睛。
刘文拉扯着顾修戈:“团座,撤吧,撤吧!”
顾修戈还是用那副超然于世外的表情瞪着他:“撤?”
刘文颤声道:“逃吧。我们的弹药打光了,逃吧。”
顾修戈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般。
刘文便强硬地拽着顾修戈离开阵前。郭武上来帮忙,两人架起顾修戈往后撤退。顾修戈似乎有点神志不清,虽然没有挣扎,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战场上的某一处。
撤退的命令传达下来,留下一个营的残兵败将殿后。黑狗和叶荣秋离开阵前,随即有人替上。黑狗撤到李一旺身边,李一旺也在撤退的营部之中,可是他一动也没有动,聚精会神地用步枪瞄准着战场上的敌人。
黑狗叫道:“李连长。”
李一旺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顾修戈说过只要进了他的部队,他就能上战场,打鬼子。顾修戈答应的,已经做到了。他当了三年兵,没上过几次战场。既然上了战场,他就不会当逃兵。
黑狗没有再说什么,从他背后绕开了。
“喂。”李一旺突然开口叫他。
黑狗回过头去,李一旺的眼睛还瞄在战场上。他说:“如果以后有人跟你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是个合格的兵。”
黑狗说:“我晓得,你是个好兵。”
李一旺又不说话了。
几十个兵,从交通壕里撤退到碉堡后方,离开了他们驻守了月余的阵地,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第八十一章
在殿后部队的奋力抵抗之下;顾修戈带着亲随撤离了战场,狼狈地逃入左近的村庄之中。
他一个杂牌军的团长,手中的编制原本就比不上正常的编制;只因先前整编了丁宏磊留下的部队;才使他手下的兵力暂时超过了普通编制;而范师长年迈,有心将担子交给他;此战交由他指挥的兵力更是达到几千人之众。
后来叶荣秋才知道;几千人的队伍其实只是很小的一支队伍;他们镇守的地方也并不是真正的要塞。国军中党派争斗十分厉害;顾修戈所在的杂牌军在上位者眼中只是炮灰而已,所以他们常年缺衣少食,在战场上总是孤军奋战,得不到友军支援。
其实中央甚至早就放弃了这个战场,不给马吃草,又要马儿跑,让他们驻守阵地定下期限,却不给予援助,其实他们在长官眼中早已是死人,只想让他们这些炮灰用性命为后方的主力军争取后退的时间罢了。
这些事情,也许普通的军人不知道,可是头号炮灰——他们的长官顾修戈之流却应该是明白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杂牌军哗变、叛逃等事层出不穷,往往两军交锋,日本人还没打到跟前,杂牌军就已经弃阵溃逃了,最可恶的甚至投降做了伪军,调转枪头来打中国人。
可是顾修戈还是带着他的手下坚守在战场,豁出命坚守阵地。他们只有几千个人,只是一个很小的阵地,却死咬不放。连国军主力也未必能守住的战场,他们挡了日军一个月,逼的日军调来大炮坦克才终于攻克早该攻克的阵地。
这一个月来,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跟着顾修戈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