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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铺,店名别致,叫“卍福居”。楼下座位未满,登上二楼,空空如也,便拣一靠里壁的座位坐下。
少顷,堂倌来招呼:“大娘子,要些什么?”便点了两样炒菜一样汤一碗白米饭,那堂倌不走,道:“我们有上好的酒,不尝尝?”
湘莲道:“罢了。只吃饭菜。”
那堂倌送来菜、汤、饭后,另放一碟渍过的紫姜,道:“大娘子,你最喜欢的。”
湘莲便吃一惊,抬头一望,那堂倌并非别人,乃是贾宝玉昔日最亲密的小厮焙茗,又叫茗烟的。那焙茗就坐到他对面,低声道:“我是焙茗。此店是我开的。宁、荣二府查抄前,二爷就将我放出来了,又跟珍大爷说,求他放了档儿,我跟卍儿成婚后,在那忠顺王管制荣府时,二爷递话给我们,道远避为好,反正我们二人的父母都过世了,就漂流到这里,开了这家饭铺。只是柳二爷你怎的来到此地?”
柳湘莲就问他:“我这妆还有漏洞?”
焙茗道:“别人是万万看不出来的。只是我随着宝二爷,跟二爷来往太亲密了,故此闭着眼光听声儿也能认准。二爷放心,我是打死不会说出去的。”
湘莲便对他道:“我从京城过来。宝二爷应该已经到了这一带。”又把临来前遇到的情况道出,说:“要么是他晚出发,被那忠顺府逮着了,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忠顺王近几日就要奉旨南下,他们扭住的若真是宝二爷,过几天也到这里了。你且打听着,若能遇上最好。宝二爷被判的不过是遣返原籍永不许进京,就是那王爷亲将他押来,最后也只能放了他,故你应能找到他。我估计他一开头会去祖茔,你先到那里找找。找到他,若无别处可落脚,就送他到我山寨来。”便将山寨位置如何前往交代给焙茗,说完望望四周,仍无客人上楼,就从怀里掏出金麒瞬来,递给焙茗让他赶紧藏在身上,道:“这是卫公子若兰临终时托付给我,让我转交宝二爷的。”便将卫若兰的心思,及营救史湘云未果的情况,跟茗烟讲了,又道:“这麒麟你且秘藏。若你遇上了他,就交给他。若你没找到他,等我回我家处置好诸事后,还会回到你这里,你再将麒麟给我,我再满世界去找,一定能找到他的!”一语未了,听见楼梯响,有客人上楼,焙茗赶紧站起,湘莲就低头吃饭。
那晚饭铺打烊后,插齐门板,焙茗回到寝室,脱下外头衣服,卍儿打来热水,烫完脚,便上床去。每日上了床,焙茗便连内衣皆脱去,是一些北方汉子的睡法,那日却还穿着小衣,卍儿便觉诧异。开头虽觉不对,亦未上心,只是叨唠:“生意虽不好,只雇两个厨子,我守柜台,你亲跑堂,究竟不是长事儿。我看雇两个跑堂的,还是应该的。”
焙茗只想着宝二爷的事,心不在焉,竟没听清,胡乱回应,卍儿便生大疑,因去摸他身上,便摸到了那小衣内兜里的金麒麟,掏出一看,脸就绿了,因问:“那里来的?”
焙茗不惯对卍儿撒谎,便道:“客人给的。”
卍儿记得楼上曾有位女客,便又问:“可是那女客?”
焙茗要为柳湘莲保密,便道:“可不是个女客。”
卍儿便掀翻醋坛子,骂道:“下流胚子!跟女客乱来,连定情物都收了!你还有脸在这床上卧着!你给我滚下去!”就用力推他。
焙茗就解释:“这原是那史大姑娘姑爷的……”
越解释越招卍儿发火,卍儿只听清“大姑娘”几个字,心如刀戳,又骂道:“你这就嫌弃我,找什么大姑娘了!这几年我那点不好?你就变心了?你比那白眼狼还狠,我竟瞎了眼,跟了你!”
急得焙茗握住他的嘴,道:“姑奶奶,你别嚷嚷成不成?那边屋厨子们听见可不好!”就将卍儿搂在怀里,在他耳边细说端详,卍儿末后总算听明白了,此事竟与宝二爷有关,焙茗是要去寻那宝二爷,将那金麒麟转交给他。那卍儿就想起早年往事,他跟焙茗头一回在宁国府偷情,让宝玉撞见,那时若宝玉去向贾珍尤氏告发,他死无葬身之地,宝玉却不但不去告发,还让他赶快离去,又追出去说:“你放心,我是不告诉人的。”后来更去跟贾珍求情,让将他放出,得以和焙茗成婚,才有今日,遂尽释怨怒,娇嗔焙茗:“你就该一上床就拿给我看,细细说明,也省得我泄出多少元气!”
焙茗道:“若是我有几日为宝玉回不了家,你不可惊惊咋咋,若有人问起,你要坚守秘密!”
卍儿捶他心口,道:“你当我是豁口葫芦?我定当滴水不漏!”后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 哭向金陵凤姐命断 泪别祖茔宝玉自首
柳湘莲回到山寨,众人皆道:“可回来了!外面如何?”
湘莲却问:“你们如何?有何打算?”
薛蝌便道:“我须尽早北上,将伯母、堂哥、堂姐的灵柩运回南边祖茔安葬。”
湘莲便告诉他:“我去那铁槛寺,为的也是此事,打算将该运回南边的灵柩都运回来。只见那寺名都改了,成什么邬家庙了。看庙的告诉我,前些时有贩运纸扎香扇的商人,将那薛家的三口棺材取走了,说是要运回南边薛家祖茔安葬。”
薛蝌道:“贩运纸扎香扇的商人?呀,想起来了,一定是那张德辉,原是堂哥手下的老伙计,没想到还真有良心,能行这件事。”
湘莲道:“那贾珍行刑后,贾家无人去收尸,还是我原来的小厮杏奴——先时不愿随我南来,就放了他,给足银子,他在京娶妻生子——知我与那珍爷交好,实在看不过,去收了,且暂存在清虚观里;可叹那贾琏熬过一秋,还是斩监候,也不知今秋能不能活过。我原想将珍爷灵柩这就运回,倒是那张道士劝我且再等等,说是那忠顺王正要率船队南下,倘若遇上不好,又说他一大把年纪,更有圣上封号,王爷等轻易不会碰他,灵柩暂厝他那里最稳当的。那韩家、冯家、卫家、梅家、王家、史家等,我都打探了一遍,死的灵柩不知何在,活的我欲搭救,那史湘云就在我眼前了,却功亏一箦,未能救出!唉!”说着跺脚。
薛蝌忙递上酒,湘莲一饮而尽。薛蝌道:“紫英兄、也俊兄因不耐烦等你回来,急切里都潜回京城去了,那紫英竟毁了容,也俊是男扮女装,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到达京城,在那边能不能站稳?”
湘莲道:“我竟巧遇也俊,他南边的陈家山和京城的宅子都罚没了,好在他家里并无什么亲人,仆妇们一哄而散,官府得的只是空园子空宅子。他到京是往李员外家去,说乃世交,那里有个什么畸园,是他画的样子。那李员外也怪,听说当今在他寿辰时特派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鸣锣张伞的去给他送贺礼,他却私下里收容些不合时宜的角色,那荣府大观园拢翠庵里的妙玉,听说最稀奇古怪的,就接往了他那畸园。”
邢岫烟一旁听了道:“倒也巧了。当年那陈也俊和妙玉在玄墓蟠香寺有青梅竹马之事,如今又齐聚畸园,倒真是乱世佳人、破镜重圆了!”
薛蝌又问湘莲:“那也俊兄,不曾提到我的一段心事么?”
湘莲一时没有明白,且问:“你有什么心事?”就见那边宝琴低下头红了脸。
抱琴道:“我们都愿作月下老,拴红绳儿哩!”
邢岫烟就说他:“你自己还没拴,且去给人拴!”
抱琴道:“我在宫里,禁锢得忘记自己是个女儿身了!经过若许的惊涛骇浪,更看破了红尘!且我年纪比你们都大,已学不来那闺房娇媚,真真是不想嫁人了!再说那京城出了告示,我已被正法,分明是个活鬼了!我又不愿女扮男装,更不愿毁容,我也出不得这山寨去抛头露面了。有句话在这里当着大家伙跟柳寨主道明:我欲就留在这寨子里,随便分点事儿让我操办,且比宫里快活,只是不知寨主能不能长容我?”
一语未了,湘莲尚未答言,众人皆道:“你就留下!”
湘莲起立作揖道:“抱琴姐不弃,就在寨里将日常生活统管起来!”
众人道:“如此甚好!”抱琴亦起立还礼。
岫烟道:“只是把那话头岔开了。”便推薛蝌,薛蝌便道:“我和岫烟,欲将妹子宝琴许配与你,不知你能接纳否?”湘莲一时无语。
宝琴欲起身离开,让抱琴按住了。抱琴道:“我喜欢这山寨,头一条就是童言无忌。在宫里那么些年,心上就如同拴了九条铁链子,这个不能想,那个不能说,就连出气声大了也是罪过。这里不一样,男女不用装神弄鬼的回避,也没什么主子奴才的分别,有饭大家吃,有酒大家喝,大家一处说些真心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