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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秋芳听到这活,那撷花的手停住,半晌才又将那花撷下来,放到鼻下去闻,问袭人:“听你说过,那宝玉给自己取个一个什么名号来着?什么花王?”
袭人道:“他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叫作绛芸轩,他说自己是个绛洞花王,他写诗又用怡红公子的号。”
傅秋芳就立在海棠树下,将那撷下的花闻个不住,道:“都说海棠无香,其实他那香味不用心是闻不出来的。”袭人不解他在用什么心,倒无话了。
少顷,傅秋芳道:“我要去先看看娇儿,再去看老太太了,你且去吧,若有事,我会让丫头唤你。”
袭人去了,那傅秋芳心中计策已定,便往正房而去。看过娇儿,傅秋芳去太妃那里,只见忠顺王正在榻前请安,那太妃嗽个不停,丫头接下许多浓痰,那太妃又满脸筋胀,口中念念有词,王爷趋前问候,太妃似在生气,傅秋芳就去给太妃捶背抚腰,又附在太妃耳边大声问:“您说要把谁赶走?”那老太妃嘴唇不停翕动,傅秋芳就又凑拢太妃嘴边,先用耳朵挨进去听,又细看那嘴唇开合,王爷心里不免紧张,知太上皇、圣上以孝治国,最忌老的生小的气,很怕那傅秋芳听出来的是骂他或世子不孝,待傅秋芳将太妃服侍得稍为平静,又看着傅秋芳亲给太妃喂过参汤,这才支开丫头等,问:“太妃骂谁呢?要驱赶谁呢?”
傅秋芳道:“太妃从前儿起就跟我说起,总没听明白,刚才才算听明白了。他作了个梦,梦见神仙告诉他,有个赳他的人,也别惹那个人,只要把那人赶到千里之外,他就松快了。”
王爷问:“那克他的人是谁呢?”
傅秋芳道:“他说叫什么绛芸,又是什么绛洞,我想咱们府里并无叫这些名儿的丫头,他又说是怡红公子,原来又是个男的,只是那里有这么个公子呢?王爷可知道这么个人么?”
王爷听了把手一拍说:“冶红公子,那不是贾宝玉么!”
傅秋芳明知故问:“怎么是他?”
王爷道:“人家告他的状子,引的那些诗,署的就是这个号。哎,原来是那贾宝玉克了阿妈!赶他到千里以外,那还不好办!原来就是要将他驱赶还乡的呀!只是我一忙二忘的,就将此事撂下了!明日我就将令牌发下,一早就让他滚出京城,到那千里以外去!”于是就到太妃榻前大声道:“阿妈,那人克不了你了,我明日就将他发往千里之外!”那太妃就嘴唇一阵哆嗦,傅秋芳就道是夸王爷孝顺。
王爷离了太妃那里,就去布置长史官往狱里发令牌。长史官提醒他,尚有金荣的状子未批复,王爷道:“什么狗屁状子,你替我批上尚不足据四字就是。”
第二日一大早,长史官将令牌交予衙门,准予宝玉出监南下。王短腿将他直送出辕门。外头一辆骡车等着。原来傅秋芳知会了袭人,袭人和蒋玉菡商议定,由他们护送宝玉到码头。那日一早蒋玉菡请假,道要亲去定制戏装,王爷并未在意,他便雇好强车来接应。
出得狱来,登上蒋玉菡雇的骡车,只听鞭声脆响、蹄声得得,须臾间已至闹市,又拐了几拐,市声渐稀。二人盘腿对坐在骡车中。蒋玉菡伸手握住宝玉指尖,对宝玉说:“先去个亲戚家,都是知道二爷、仰慕已久的,二爷切莫见外,只当是回自己家吧。”觉出宝玉指尖冰凉,遂安慰他说:“二爷宽心。二爷必能一路顺风。”
宝玉道:“这车离得忒快,我都没来得及再看王哥一眼。”说着眼圈红了。
约两个时辰,骡车停在一条巷子当中,一个黑漆大门前,看那大门制式,不是贵胄之家,但进得门去,竟是深堂大院,屋宇回廊鲜亮整洁,树木花草点缀得当,宝玉便知定是富商之家。
蒋玉菡道:“我是至亲,你来避难,男主远行了,我们径见女主,也并非孟浪。”说着把他引进一处厅堂。
只见迎上来的一位红衣女子,赶着蒋玉菡唤姐夫,又唤他宝二爷,请安不迭,他顿觉入堕梦中。坐下吃茶时,才恍然大悟——红衣女是袭人的两姨妹子,那年他由焙茗陪同一起从宁国府溜出,闯到袭人家去,原是见过,回到绛芸轩里,还赞叹不已,说过正配住在深堂大院等语,没想到如今竟天缘凑泊,有这样意想不到的邂逅。
红衣女道:“我家人少嘴严,客稀屋多,宝二爷住两晚再走,不妨事的。”
正说着,袭人来了,大家见过。原来蒋玉菡和袭人故意分开前来,以免招人注意,那袭人出来的由头,是替傅秋芳去挑选丝线,傅秋芳道别的丫头婆子采买等都不如袭人眼力好。蒋玉菡给宝玉带来了十锭纹银并一串钱,给他装好在褡裢里。袭人又给他带来十两碎银子,帮他在衣服里头放好。宝玉道王哥给了他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可以在金陵兑出来的。袭人又给他一个荷包,里头有香雪润津丹等几样小药。宝玉道王哥还给了他茜雪缝的三双袜子。袭人对蒋玉菡与红衣女说:“宝二爷虽享过大福,也蹲过大牢,却并未过过平常人的生活,如何乘船雇车,如何买饭住店,如何使钱,如何防盗,如何问路,如何赁房……竞须一一从头学起。”又对宝玉道:“你也别觉着害臊,也别觉着腻烦,我们这就教你演练,先从使用褡裢练起。”就让宝玉将褡裢上肩,宝玉几次都不利落,蒋玉菡便把着手教他,红衣女笑道:“竟比学戏还难了!如此,莫若宝二爷就多在我家里住几天,我让管家教你,都会了以后再走。”
袭人道:“王妃说了,是他设计赚出的令牌,只怕王爷过两天悟出破绽,将宝玉追回,还是最迟明天一早出发的好。”
红衣女道:“我家出门拐个弯就是码头。你们放心,我亲自将他送到船上。”
袭人因对宝玉道:“我们不能久留,还得去订戏装买丝线,早些回去,别让王爷生疑。就将你交给妹妹了。”
宝玉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才好。”
袭人就望着他道:“我们这么作,难道是为了你谢么?”
蒋玉菡道:“都别再说什么了。心里什么都有就好。”
见宝玉不舍的样子,又道:“谁也别哭。都好生活着。”宝玉果然不哭。
大家别过。红衣女打发管家让宝玉洗了澡,管家就带他去客房睡觉,宝玉好久没在那么齐全干净的床上睡觉了,钻进被窝就甜睡起来,连梦亦无,一闻鸡唱,立刻醒来。管家来请宝玉去吃饭,吃完红衣女来,让管家将几个炊饼放到宝玉搭裢里,道:“我就算你表姐,码头上的人皆认识我,我夫君是贩运绸缎的,这些船老板船老大多是熟人,我给你安排,一条最宽最大最稳的舡,你且把令牌揣好,若没人盘问你,也不用亮出来,只让他们当你是我亲戚,要去金陵会友。”宝玉就跟着那红衣女去往码头。
且说那金荣见递给忠顺王状子多日后并无响动,心中不忿,寻思道恐是那些控告分量还轻,若有更能把宝玉砸死的罪状就好了,偏那日璜大奶奶又来他家,他就又把当日学堂里打架的事回忆一番,更把那日焙茗说的那个话重复数遍:“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向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了,有道是伤人财伤人体以后都能一笑泯恩仇,若伤的是人的心,则不论隔了多久,一旦可能,那被伤的人必狠手报复。那璜大奶奶再听此言,怒火更旺,拍下桌子骂道:“什么恶拘乱呲牙!如今那王熙凤才打旋磨子,跟那牢里禁婆讨饶,求少给他上拶子哩!”
金荣便道:“那条恶狗的恶主子倒不是王熙凤,是那贾宝玉,难道就真让他回金陵了事吗?我递的那状子,竟还拴不住他!要再有罪证就好了!”
璜大奶奶就一拍大腿道:“对了!那年去荣国府,进大观园逛,倒在荷花池边拣了块冰鲛毂,上头写满了字,拿回去你姑父也看不明白,只说看出是宝玉写的,那冰鲛毂我后来随便扔了个箱子里,只怕现在还找得出。”
金荣一听,就要那东西,等不及以后,当即就随他姑妈去取,拿回来细看,写的是《芙蓉诔》,文虽古奥,不甚好懂,但碍语怪话极多,便又写了个状子,这回也不往忠顺王那里送,直接送往了察院,心想这下宝玉是准定出不了牢门了。就在往察院送完状子,出来的时候,人家告诉他宝玉已经结案,发下令牌,往码头去了,估计当天还走不了,因往金陵的船每早启碇,明天一早,定准能在那码头找到宝玉,金荣便急忙去往运河码头,在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出了客店,守在码头那里。
偏那日早上忽然风云突变,春雷滚滚,下起雨来,船只皆暂不启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