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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宝钗的一阕曰:岂昔春光盈满树,白絮轻飘,姊妹抒情愫;寒风凛凛倾暴雪,存魂渺渺归何处?
昨夜金簪犹在髫,今化蝴蝶,恨恨向谁诉?欲往魂前祈宽恕,芳华殒落催终悟!
将所吟录于纸上,又朝铁槛寺方向用香点燃,烧成纸灰,以表祭奠。
且说史湘云因无法探望二宝,只听到些模模糊糊的消息,虽亟关心他们的安危,亦无可如何。那日卫若兰外出聚会回来,告诉他薛家惨事,薛姨妈、薛蟠、薛宝钗母子女两代三人的棺材,皆暂厝铁槛寺。薛蝌、邢岫烟夫妇,带着薛宝琴,为避祸匆匆去往江南了,吏湘云听了,摇着肩膀痛哭!那梅翰林被圣上抄家不久,史鼐、史鼎亦抄家治罪,卫若兰因此提起亦带湘云南下避祸。
湘云道:“若不株连九族,我应无事。那宝琴不同,他虽未接往梅家,薛、梅两家是换过帖子的,设若去查抄的官员狠心,非说他算梅家的人,那就非罗织进去不可,设若遇到的是个心软的或马虎的,也可能不予追究,他须且住江南避一避,我只为他祝祷,躲过这一劫去!”因议论到贾府,湘云道:“他们与薛家、史家又不同,毕竟还有元妃娘娘在宫里,圣上也述喜欢他,该不至于也从管制变成抄家吧?”
卫若兰说:“那也难说!”
湘云道:“有个事儿老想问你,为什么我一提到元妃娘娘,你脸色就难看起来,你的那几个朋友,韩琦、冯紫英、陈也傻亦如是,你们不是跟贾府最要好吗?如今宝玉不来了,那贾珍、贾蓉父子,不是还跟你们打得火热么?元妃娘娘岂非他们贾家的大支柱?元妃娘娘安稳一天,他们岂不就太平一天?你们岂有厌恶那娘娘的道理?”
卫若兰就问他:“你可曾注意过那贾珍、贾蓉,他们提到听到那贾元春又是怎么情景儿?”
湘云细想了一下,更其诧异,道:“是了,秋天在卫家圃别业,你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记得还有个俗人叫醉金刚的,你们不知道从那儿把他也召了去,你们热闹你们的,我也不掺和,只跟翠缕在那林子里采蘑菇,采完蘑菇回去,支派小厮们给你们加酒添菜,不由得听见那冯紫荚提了句元妃娘娘,那贾珍就把桌子一拍,吼出声:‘我好恨!’倒把我吓一跳,原只当喝多了发酒疯呢,如今连带一起琢磨,越发奇怪了,你们讨厌谁也不该讨厌元妃娘娘呀,更不该咬牙切齿的去恨他,你们这些男人,真叫莫名其妙!”
卫若兰道:“你就总莫名其妙也好,你是个天性不懂得阴谋诡计、记恨复仇的人,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比什么都强。”
湘云道:“只是你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心里头怎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又怎能长久快快乐乐?你们让我莫名其妙的话头还有呢,那秦可卿,纵使他真是十美人胎子,当时你们男人见了就迷,死多少年了,怎么如今贾珍、冯紫英提起来,还那么眉飞色舞的,记恨那贾元春,喜欢那秦可卿,可不怪到肠子里头去了?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块儿起哄?”
卫若兰道:“不是起哄,这里有个真伪是非的大关节,我不好跟你细说,你听了怕是脑仁儿痛。”
湘云便道:“我可不愿脑仁儿痛,不过白问你几句罢了。”说完,就要吹笛,让那卫若兰弹琵琶配着。
堪堪又是冬去春来,积雪融化、河道化凌,柳雾泛绿、桃花竞放。卫若兰说,又要去卫家圊,湘云因道:“怎么在这城里就住不塌实?秋弥你们还没把筋骨舒散够?又要春弥?秋弥回来说是什么大不幸中有大幸,难道这次春弥就能‘幸中更有大幸’,闹不好,这回没准儿弄成个‘大幸中有大不幸’哩!”
卫若兰道:“你别说那不占吉利的话!我们自有我们的道理。”
湘云道:“你要去你去!我却要在城里逛春景儿哩。我要跟翠缕去那池子河坐船赏海棠花去!”
卫若兰道:“这回春弥要猎大家伙,正是凶险超过以往,本来就想劝你留在家里,等我得胜回朝的。”
湘云就拿拳头擂他胸膛,笑道:“坏蛋!真想不带我?我原是说气话。我也要去!一定要去!”
卫若兰为难了,牵过他手,坐到榻上说:“这回去的爷们特多,说好都不带女眷丫头婆子的,去了就动弓箭,你去了无益。且来回不过十多天。你赏几回海棠,我也就回来了,咱们那时合奏一阕《海棠红》,岂不更有趣?”倒把湘云说服了。
那日卫若兰去往卫家圃,湘云执意要送他一程。卫若兰与冯紫英、陈也俊约定在城北二十里的河边集合,一起前往,其余人等各取路径在几日内分批前去。车马到得那河边码头,卫若兰下马,翠缕先从骡车里出来,扶下湘云,湘云与若兰话别,依依不舍。若兰情动难耐,道:“让我香一个吧。”
湘云本不在乎,谁知那时紫英、陈也俊及坐骑已在渡船上,看着他们俩那模样不禁大笑,湘云就退一步躲开了。卫若兰只得对湘云再注目一笑,便牵马上船去了。那渡船启动,缓缓朝对岸驶去,湘云望着那漾漾河水,并那船上渐渐远去的,准折得他幼时坎坷形状、发誓要跟他地久天长的挚爱夫君,心里滋味齐全甜为主。他那里知道,那竟是他与卫若兰的永诀。此后每当忆及他退后拒给那一香,都痛彻肺腑的抱憾,正是:人生多少深憾事,只在犹疑一拒中!
第九十五回 卫若兰射圃惜麒麟 柳湘莲拾画会婵娟
且说那日吴贵妃父亲吴天佑,想方设法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约到家中,好生款待。吴天佑打听宫中情况,夏守忠只是哼哼哈哈敷衍。吴天佑就道:“我家在东郊盖的那省亲别墅,自那年圣上恩准贵妃娘娘省亲后,一直空着。原是为娘娘准备的,娘娘不来,怎敢擅用?只是如今又届春暖花开,满园春色,姹紫嫣红,竟全锁在围墙之中,如此岂非辜负造化之功?”
夏太监便道:“若要不辜负,你打算如何?”
吴天佑道:“正是要请示夏老爷,给拿个大主意。”
夏太监便笑道:“你家的事,大主意你拿,我怎好僭越!”
吴天佑便道:“我家的事,更是夏老爷家的事。我想着,夏老爷在宫外家眷亦多,虽自有好园子,究竟域里不可率性划地,就是到郊外,整大了也有违规矩,因之,想就将此园,赠给夏老爷,夏老爷可将部分家眷,迁入居住,亦可作为别业,举家去观花钓鱼,夏老爷若不嫌弃,明儿个就去接收,如何?”
夏太监道:“那怎么使得,倘或圣旨传下,允贵妃省亲,我鸦占风巢,那还了得!”
吴天佑道:“无妨,如有旨意,在我家里再盖一个就是。当年那荣国府不就盖在家里?后来还让其公子小姐们住了进去,又近便,又实际。我们盖在郊外,照顾既不便,亦无法日用。”
夏太监就知其心思,一是免上派人看守维护园子的耗费,二是以此贿赂自己,虽倒是件愿打愿挨的事情,但他最忌讳提到他的家眷,按规矩他连宫也不能出,何来家眷?只是贵族间官场里都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怎能公然道出?吴天佑欲用一大园子,换取宫中机密,为吴贵妃争宠,用心良苦,却颟顸失当。那圣上近来宠爱谁,宫中那位坐了胎,似这等机密,不光妃嫔娘家的愿花大代价获取,就是其他王公贵族文武官员,也愿花银子打探,然夏太监岂轻易将就,因道:“你那园子,且就留着吧。贵妃娘娘幸过的,谁人敢擅享。”
吴天佑又旁敲侧击打听凤藻宫消息,夏太监不给他一句能听明白的话。酒足饭饱,又拿上几件古玩,夏太监竟告辞而去,吴天佑躬身相送,犹禁不住苦苦哀求:“好歹趁便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贵妃得沐天恩。”那夏太监昂首而去,吴天佑好不郁闷。
越一日,那夏太监又到忠顺王府,是他自己不召而往。那忠顺王府花园里迎春、碧桃、玉兰、榆叶梅等春花烂漫开放,忠顺王在池边挹芳榭中倚着榻上靠枕饮酒赏花,艳荷一旁给他捶腿,那琪官在窗旁给他清唱,伴奏的只许站在窗外廊下,忠顺王呷着美酒,眯眼聆听。甚觉满意。府里小太监待一曲终了,进去报宫里夏太监求见,忠顺王道请他进来,那夏太监进到榭里,王爷方坐了起来,让座让茶,夏太监捧起府里小太监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赞道:“这大红袍色香味俱正宗,真仙茗也。”
忠顺王便笑道:“是前日圣上亲赐的。想你尽日在宫中,这样的茶怕也难得一品。”
夏太监道:“正是,可见圣上对王爷恩宠有加。”
那时艳荷已带着丫头等回避,窗外吹笛等的也已撤去,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