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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死的三人为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未及细察,可能用的假名。被软禁的七人,也可能用假名。
李尊吾:“你已废了我一个徒弟,此人要还活着,留给我。”
杨放心苦笑:“快去认人吧,我顷刻便会丧权,早一时比晚一时好。只是你看不见,怎么认?”
李尊吾未答话,盲人身份还须保留些日子……
七人有男有女。李尊吾在镜片后眼开一线,有一个高高胖胖的人。此人谢顶,青年具中年相,有着小业主自鸣得意的眼神和谄媚笑容,望之令人不喜。
李尊吾暗叹一声,以盲人做派,手背抚过几人脑门鼻梁,到了那高胖人跟前:“武家祯。好名字。”
他是叶去魈。
自软禁室到宅院大门,需过两重庭院,三百七十步。士兵在五步前引路,如果他真的天赋尽失,走完这段路,会让士兵把他带回去。一生不喜庸俗之辈。
李尊吾低语:“我传的功夫,你都扔了?”
叶去魈凑上轻言:“师父,还练,隔三差五。没您在身边指点,怕练歪了。”
顿生厌恶,想喊士兵押他回去,不下功夫的人往往如此推诿。
叶去魈还说着:“您这拳神了,身体变化大,我是越练越害怕,不敢不断日地练。”李尊吾锁住嘴唇,此宅应是某二品官员旧宅,大门台阶有一米五高。
临出大门,出掌将他击飞。
如同一只被扔到空中的猫,脊椎骨节拉长,躯干左右扭动,落地瞬间又急速团紧,脚尖落地,轻柔无声。
叶去魈身形的突发性变化,出乎李尊吾意料,暗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天才。
只是对他的谢顶耿耿于怀,我的徒弟,该相貌堂堂。
叶去魈归咎为水土不服所致。他去日本留学一年,上预备军士军校,学习不佳,一年后未考上正式军校,准备来年再考时,接到父亲病亡的电报,回到武昌后,在湖北新军后勤部门就职,一个颇有油水的差事,是父亲死前为他争取的名额。
对于日本、对于武昌,都水土不服,跟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他笑呵呵说:“有父亲,是件挺过瘾的事,一个月也够了。我那老父亲一辈子硬打硬拼,说不出什么话。他活着和看他的照片,区别不大,看他那样子,就什么都有了。”
怀表盖里镶着父亲照片,打开给李尊吾看,叫道“忘了师父眼盲”。李尊吾偷瞄一眼,白须黑眉,满脸倔犟,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不知道为什么与邝恩貉相比,总是喜欢他多些,原来是跟他父亲长得一样……那就没办法了,天意。
李尊吾:“你们村的邝恩貉也在京城,他不太好,去看看吧?”
叶去魈:“天下不好的人很多,不止他一个,我要赶回南方。”
李尊吾:“你被关了这么多日子,什么都耽误了,不少这片刻。”
叶去魈:“南下的火车不是每刻都有……”
李尊吾:“唉!听我说说拳的时间也没有?”
叶去魈猛然跪地,当街磕头:“得师父一分功夫,已知足,此生另立了志向,不敢分心在拳术上深造,下辈子再向师父学艺。”
言罢起身疾奔远遁,甩头甩尾,正是峡佑村发狂时的跑姿。
脸上枫叶状疤痕,随饮酒日深,如田里肥料滋开渗去,痒痛难耐。邝恩貉把半张脸抓得鲜血淋漓,他无力出屋,也耻于出屋,人若见他,必惊为鬼魂。
浑浑噩噩,不记得是几天前还是刚一会儿,室内来过一个头型饱满、身材瘦小的黑影,在他脸上涂些药,道句:“做他徒弟没好处。你受的罪,我给报。”
邝恩貉醒后,断了一个时辰酒,缩于床角,白眼上望的一副死相,艰难回想那人容貌。
不管武士会是解散还是变质,都该回天津了。临行前向崔希贵辞行,与其说是老友交情,不如说是看看戴婆安顿得如何。人情微妙,十年交情,不如一言之缘。
她有着高高额头,圆亮双眼,年轻时不会漂亮,但应有让男人动心的活力。她照顾赵家姑娘起居,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角色,有了老宫女的威严。
李尊吾在镜片后的眼合上。→文·冇·人·冇·书·冇·屋←
崔希贵:“前天来了一伙怪人,自称戚继光旧部,还说跟你认识,问我开场传拳的规矩。我表态,京城武行不欢迎外来者。他们出城了,栖居在西郊一处水乡,你真跟他们认识?”
知是峡佑村民,按村长性格,辛苦创拳后,一定要世上扬名。闪过此话题,道:“记得你说过,凑齐了海公公和程华安照片,在哪儿?”
“你看得见么?”
“上炷香也好。”
西墙壁橱改成祠堂样式,橱顶砌出屋檐小瓦,打开门扇,是上下两阁,各摆一款银框照片。上阁海公公坐姿怪异,前脚外摆,似乎表示“不是”的手势。海公公遗嘱要崔希贵扮作自己,让这个绝后之人受后世香火。
照片不像崔希贵,细瞧,知是利用黑白成像原理,在脸上抹油彩,改变颧骨和下巴形状,以隐秘其事。
下阁真真是程华安,神采犹如当年初见。李尊吾喃喃道:“老程留下照片了?”
崔希贵:“你要能看见,就再看看,到底是谁?”
李尊吾生出预感,依旧装盲:“看得见,还问你干吗?”
崔希贵解释,程华安一生无照片,当年听海公公提到,李尊吾师弟沈方壶是个跟程华安一个脸型的人,越是相似的越好对比,一眼之下,觉得沈方壶远逊程华安,便没兴趣收他,八卦掌只教了李尊吾。
听说以一人之力在西什库教堂缺口堵住义和团进攻的教士,后在宣武门教堂就职,也叫沈方壶,崔希贵便知道当年壮举不是神迹,而是武功。
寻去宣武门,果然是程华安的脸。崔希贵不知程华安死于他手,对易装拍照的请求,他发出深不可测的笑容,利索答应,刮去欧式胡须。
海公公不许上传下传两支人交往,崔希贵只远远望过程华安,拿照片给程华安生前邻居看,邻居落了泪。
李尊吾双眼湿润,想不到程华安借沈方壶之形传世,沈方壶借程华安之名留形。杀与被杀的关系,是凡人无法参透的玄机。
忽受启发,想通一事,拱手告辞。崔希贵已见怪不怪,送出几步,见他毫不理会,便自行停住。
潜入杨宅,午睡时分,侧卧在厢床里的女人深腰高臀。厢床有两层隔间,内层放马桶脸盆,外层两只圆凳。
李尊吾坐到右侧圆凳上,此角度可望见女人的脸。是仇大雪,沈方壶那尊圣母像般恬静端庄。女人熟睡的面容,是上帝的神迹。
她轻喘一口气,眯眼醒来,生育过的女人,高手般敏感。哄婴儿睡觉的煎熬,是严酷的神经训练。
没有受惊的反应,似乎他就该在她床前,道一声:“李大爷。”
李尊吾拱手行礼,她淡淡的:“你怎么老了?”
李尊吾:“你忘了,见第一面,我就是老头了。”
她:“老爷在我姐房里。走廊那头。”
李尊吾杵尺子刀起身,向门行去。
她:“你真是来问路?”
李尊吾停住,背影肩胛耸动,看得出在用力点头。
她:“当姑娘的时候,想不明白事,也不敢问……你对我跟我姐,两个都喜欢吧?”
如中暗器。
她:“如果八国联军再进一次北京,你只能救一个,会背哪个出城?呵呵,我教给你吧,你就胡乱一伸手,抓到哪个就是哪个。”
李尊吾回首,她缩入被中,身体团紧,如床面上隆起一座小坟。
仇小寒房间,杨放心在酣睡,她坐在梳妆台前看《京华画事刊》,此杂志一册二十六页,半月一期,以漫画写街头轶事,配警世之语,表达“世风大坏”,但画得夸张有趣,背离批判主旨。
她看得专注,嘴角翘翘,忍着笑。
唉,装作依旧眼盲,难道只是为偷看她?
李尊吾走近,几乎挨到她身上,她才惊觉,眼光停在他脸上,迅速平静。男人是一生也不会成熟的物种,女人一生可自由出入于成熟与天真之间。
她看着他,有着母亲镇住一个调皮孩子的沉着,也有一个女儿向父亲撒娇的微妙:“老爷还得一会儿醒,要我叫他?”
李尊吾:“叫吧,大事。”
距金针张施术,过去月余,可以看人多一会儿,不必一眨即合。
不想杨放心成了此番模样。原本润泽如玉的脸上生出斑点,不是痣,也不是老人斑,尤其两眉尖位置,京剧丑角般各有指印大的一块,药汤般黑里透红。
李尊吾心知,是食大寒大燥的补药后果,体内积有毒素。一九○○年,廊坊战场上,惊讶洋兵脸上痦子和痣之多,分析是肉为主食,体内腥秽,泛滥于面。
杨放心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