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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院中小厮瑟瑟发抖:“三、三公子今日一大早……便骑马射箭去了……”
曹操猛地扫去案几上书卷摆设,声音之大甚至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唯曹丕静静躺在床中,仿佛死去。
但他方才询问曹彰,曹冲院中小厮便冲入房中,跪倒在曹操脚边痛哭道:“老爷,公子他,公子他快不行了!”
曹操死死抓着来人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来人惨白了脸色,浑身颤栗道:“公子、他快不行了……”
曹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周围侍从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他挣开身旁之人,抬头挺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唯有凌乱的步伐,泄漏了他内心的恐惧。
曹操走了两步,很快停下道:“老四,你在这里,陪着你二哥……若他有什么事,你就派人来叫华佗,快点派人来!”
曹植应下。
曹操与华佗已然离去。曹植坐在曹丕床边,握着这双熟悉的手,眼神讳莫如深。
这一双手他握了十年。十年里,这双手的主人对他一直是宽容,甚至极端纵容。
这人是他的兄长。
在这乱世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很多人皆未将兄弟感情看在眼中。而他们之间,也许将来会为了世子二字争破头颅,但那也是那一日到来之后。如今他与曹丕,还是单纯的兄弟!
哪怕他还有前一世,哪怕他从不将曹丕当作自己兄长……
但十年感情,何人又能抹杀?
曹植深吸一口气。
曹冲身死,曹丕重伤,他从前便假想过这些,还从容推测这些事如何部署才不留把柄。然至今日此事当真来临,他居然再无昔日半分从容,反而觉得心中万分难受。
——他以为曹丕当真是要死了!
倘若此事当真是曹丕所为,他会有危险,却决不会死。但曹植居然觉得惧怕,怕此事不是曹丕所为,而曹丕也要死了!
曹植毛骨悚然。
他意识到了一些事。
不知是谁说人生如戏,他熟知这一切,也习惯以掩饰、假装来达到目的。他从前还能用看戏态度对待这一切……然直至今日,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也已荡然无存,而他亦不知不觉地入了戏。
曹植紧闭了闭眼。
若跳脱其外,便一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若是入戏,他又该如何出戏?
曹丕缓缓苏醒过来。
他见床前之人居然是曹植,一时有些怔忡愣神:“……四弟?”
曹植猛然回神。他见曹丕睁眼看着自己,心中难受失了些许。又见他目光涣散无神,终是敛容勉强扬唇,露出一个微笑:“二哥感觉好些了么?”
曹丕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放心,咳、死、死不了……六弟、六弟如何……?”
曹植复杂道:“……二哥不用担心,六弟也会无碍的。”
曹丕露出一个虚弱而安心的笑容。他甚至噙着这抹笑容再度闭眼,临睡之前尤自安慰道:“还好……还好……”
不久,曹冲过世,曹府大丧。
曹操命曹植兄弟几十人为他守灵,曹丕更是不顾重病在身,坚持要陪曹冲走过最后一程。
曹操心中动容。
然午夜之后他前去探看众多儿子表情,发现曹丕表现居然恍如惊弓之鸟,终是缓缓归去房中,颓然入睡。
翌日,曹操大病。
郭嘉与荀彧前往安慰时,见曹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便叹息道:“主公,身子要紧。”
曹操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奉孝,孤记得你还有个儿子……你想你儿子么?”
郭嘉愣了愣。
妻子早亡,而十二年前他只身入曹营,便再也不曾归家,他的孩子也交给了族中亲人抚养。如今乍听曹操提起,忽然也涌现出不可言喻的思念。
曹操见他颔首,便道:“孤便命人去颍川将你儿子带来,与你住一起罢。”
不知为何,郭嘉竟想到了一向缠着他的少年。他心中喜悦莫名淡了几分,终是难掩复杂淡笑道:“多谢主公。”
、62更新更新
曹冲逝后第七日;曹操为他寻了名甄姓女子,与其阴婚。此举令所有人惊诧曹操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可惜的是,曹冲已死。
一向硬朗的曹操这些日子身体也不大好,而曹植每日照顾他与曹丕,也十分忙碌。
曹丕喝下曹植亲手递来的汤药;身后靠着曹植为他放置的软垫;面色已好了很多。他微笑道:“为兄今日才知道;原来四弟也是极会照顾人的。”
曹植露出一丝微笑:“郭先生身体不好;而弟弟作为他的徒弟;自然也学会了一些照顾人的方法。”
曹丕凝视着他。从十年前至今;他时常将目光放在曹植身上。他的眼神时常带着温柔与些微的占有之欲,然此时凝视曹植的目光,却染上些许不易觉察的诡谲。
曹植恍若未见:“二哥气色好多了;看来很快便能康复了。”
曹丕微笑愈深。
下一瞬,许是想到了曹冲,便敛眸叹了口气:“还好你去了江陵,否则这毒蛇不知会不会……”
他说到这里,似才幡然醒悟自己说了不好的事,忙改口道:“瞧哥这张嘴,又说这些不好的事。前些日子你三哥老说你居然一个人偷偷抛去江陵,而将他丢在这水深火热的地方,呵。来和二哥说说罢,你去江陵这一路,有何见闻轶事?”
曹植心下一动。
他之所以暗中离开许昌前往江陵,首先是因为担忧郭嘉,却也存折避开曹丕与曹冲心思。毕竟无论先前到底是谁所为,那些冲突都将结束于曹操归来之前。而他远在江陵,自然与他无关。
然如今曹丕所言,是为惊讶他在江陵所为因而试探,抑或单纯好奇呢?
曹植实在是不知道。
他下一瞬便微笑起来,侃侃将一路所见所闻说出来。包括大战之时眼中血腥荒凉,乃至彼时心中惧怕慌乱。他说的巨细无遗,看似没有半分破绽。
曹丕静静听着,瞧着少年俊秀的脸庞露出
兄弟两人又说了会话,直至曹丕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曹植起身告辞。
曹植出了曹丕院落,心中有些烦躁。以往的他定能从曹丕言辞中推测出些许东西,然此刻他非但不想去猜测曹丕用意,反而因为那日猛然醒悟而有些抑郁不安。
他很快想到了郭嘉,已有近半月未曾见过这个人了。
他到郭嘉院中时,青年正在厅中饮茶。他对面还坐着一个少年,正在读书,面容与郭嘉颇为相似。
曹植心下一顿。
——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给郭嘉行了个礼,尚不等他询问,郭嘉已介绍开来。
“四公子近来繁忙,可能不太知晓主公已将犬子接来与在下同住。这便是犬子,郭奕。”郭嘉转头,微笑如春风袭人:“奕儿,这是曹公第四位公子,曹植。”
十三四岁的少年面目颇为冷淡。他只略略瞧了曹植一眼,淡淡行了个礼。他的姿势十分标准,甚至可以用得上恭敬一说。然而他的表情乃至眼神,都似敷衍。
但曹植发现不了。
他怔怔站在原地,喃喃重复道:“先生之……子?”
郭嘉已令郭奕继续读书。他似未曾发现他的恍惚,只凝视一旁认真的儿子微微一笑:“不错。在下之子,郭奕。”
曹植指尖一颤。
郭嘉微笑依然:“原来在下未曾告知四公子?呵,是在下疏忽了。”
曹植豁然抬首凝视郭嘉,正好对上他温润从容的笑,刹那只觉心下动容,居然再说不出什么质问话语。
郭嘉此举,显然是在告诉他——曹植公子,在下连儿子都已有了,你那点心思还是收回罢。
他在拒绝自己!
曹植几乎要掩不住心中油然而起的怨怒。
他有自己的傲气,无论是杨修,曹操抑或曹丕,他都不曾这般不计后果地讨好过一人。他为他请求华佗帮助,为他学着照顾一个人,为他前去赤壁,只因为他模糊知晓赤壁结局大败,也许郭嘉有性命之忧!
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到莫名其妙丢了理智,莫名其妙展现全部自己!
而今郭嘉轻描淡写说,原来我忘记告诉你,我有儿子了。
曹植何等愤怒,何等不甘?
不过成过亲,也有儿子,那又怎样?
曹植缓缓勾起嘴角,眼神又坚定起来。
——哪怕这些全是他心甘情愿所为。但郭嘉欠他的,不是这一句话便能还尽的。
哪怕郭嘉想,他也不允许。
他弹了弹指尖,恢复平素从容镇定。
郭嘉微皱眉头。
因为他发现曹植非但没有被打击道,更甚至风度翩翩温柔询问道:“师弟——奕儿既然比学生小,学生唤他一声师弟先生应当不介意吧?”曹植说到这里,微笑愈发深沉,“奕儿如今还小,师母怎么不一同前来照顾师弟呢?”
不错,郭嘉的妻子呢?倘若他们伉俪情深,何以从不闻郭嘉提起,亦不见她前来探望郭嘉?
郭嘉皱眉不语,他身旁郭奕却抬眼淡道:“曹四公子问的未免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