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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又爱钱、又好色,火气又大,对这样的人你还能说什么呢?孟轲先生说,好啊,只要百姓吃得饱,只要街上没有老姑娘和老光棍儿,只要一怒而能安天下,那么,您就好货、好色、好勇吧。
读《论语》,我觉得孔子是老人,平和,看清了世间事,当然也有点老人的怪脾气。读《孟子》,我觉得那铿锵的声音出自中年人,他威严、精悍,他必定长一脸络腮胡子,他锐利地盯〖Zei8。Com电子书下载:。 〗着你,随时准备战斗,随时准备以雄辩的言辞考验和召唤你的良心。
孟子是那个时代的良心。孔子生活在他所想像的落日余晖中,而在孟子面前,茫茫长夜已降临,“上下交征利”,“率兽而食人”——在鲁迅之前两千二百多年,孟子就以“吃人”的意象断定社会的兽性本质。也正因为暗夜当前,孟子激烈而坚定,他把一种行动的理想主义气质注入孔子开创的传统:“仁义”不仅是源于古老记忆的价值,而且成为一种必须为之战斗的社会理想。
对气大声宏的“理想主义者”,我一向怀有疑虑。理想主义是美的,一个人很可能仅仅因为理想主义的美才成为理想主义者,所以当今的“理想主义者”学中文的居多,结果呢,我们看到的大抵是作秀而已。所以,我真正尊敬的理想主义者为数甚少,孟子是其中之一。该先生东奔西走,见过了一连串儿君王,从不谄媚,从未卑怯,他永远居高临下——大众欣赏和热爱居高临下地对他们说话的人,比如台上的明星或屏幕上的专家或骂人的作家,但君王们可没有这种自我作践的癖好,所以,孟子的居高临下是危险的,他竟履险如夷。
这需要真正的勇气,而孟子从不缺乏勇气,“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种“气”,在古代儒生身上时有所见,他们是真的不怕,不仅因为他们胆儿大,更因为他们从孟子那里传承着一个根本信念:在君王的权威之上,另有道德和伦理的权威,凭依着这种权威,他们英勇无畏地捍卫人类生活的基本权利,比如不挨饿,不被欺负,不被人吃。
那些儒生已被忘掉,只有孟子,尽管我们努力忘掉他,他那机智、热情,或严厉如坚金的声音在汉语中依然回响:“五十步笑百步”、“挟泰山以超北海”、“缘木求鱼”、“君子远庖厨”、“与民同乐”、“国人皆曰可杀”……
但响声最大的,可能还是孟子的对话者诚恳的声音:俺有毛病,俺好钱,俺有毛病,俺好色,俺有毛病,俺见了穷人、弱者或者想起远在天边的外国人就压不住火儿,怎么办呢?
孟子沉默。
人性与水与耍赖
有一次孟子碰见告子,二子讨论了一个大问题:人性之本质。告子曰:人性如洪水急流,东边'〃文〃'决了口就向'〃人〃'东流,西边'〃书〃'决了口就向'〃屋〃'西流,“人性之无分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不以为然,该老先生好口才,冷笑一声问道:
水固然是向东流也行向西流也行,但难道它向上流也行向下流也行吗?
这一下问得告子当场傻掉,是啊,水是下流的,水向低处走,也就是说,水并不是那么好性子,随你怎么引导和塑造。
这和人性有什么关系呢?有关系,孟夫子气壮山河地断言:“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显然,孟子是主张“人之初,性本善”的,对不对且不说,他这种论辩方法我就很不佩服,人性是人性,水是水,两样东西不可比,一定要比,水之下流也未必证明人性之善,证明人性之下流岂不更为贴切?
但在古典中国,孟子的说法一直占着上风,每个中国人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本来是善的、好的,只是……唉!世道啊,没办法呀,怎么俺如今变成了这样了呢?二千多年来,大家就没好好想想,如果每个人原本都是善的,那么那个“恶”是从哪儿来的呢?
到了二十一世纪,如果认真研读一下贪官污吏们在监狱里的写作成果,你会发现,老套路没有变,此时率兽食人的“猛虎”居然也是孟子的信徒——虽然这帮家伙大概一辈子也没读过一行《孟子》,虽然孟子提起这帮家伙就咬牙切齿——他们通常会哼哼唧唧地回忆纯洁的童年或青年时光,那时他们是多么善良,然后呢,就用上了孟子的老话:“今夫水,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也就是说,我这无辜的水儿啊,本来是向下的,但不幸碰上了抽水机,我连山都上去了,但这能怨我吗?
尽管我不赞同死刑,但每当看到此等处,我还是忍不住想:这厮也只好去见上帝了,也许只有上帝的审判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罪,知道一个人活着不是随势而流的无辜的水,而是有着严峻的道德责任,必须自己做出抉择、自己承担后果。
简单地说,咱们的逻辑是拉不出屎赖茅厕,这种逻辑始自孟子,后来到了二十世纪初,忽然又发现了西方浪漫主义,卢梭什么的,原来也是主张人性本善呀,于是乎我们又都成了廉价的浪漫主义者,你就听听吧,中国的作家们和中国的贪官污吏们有一个共同的写作倾向:他们都喜欢哼哼唧唧地歌颂他们的童年。
童年,据现代心理学研究,不过是一张白纸,无分善不善也,这似乎和告子的观点相同,但也有重大区别,比如皮亚杰就断言,人性的形成起于“认识”,而“认识”这件事是由主体做出的,也就是说,你是你,你不是茫然的水,你要是行了恶事还是先别赖社会,你至少得有勇气自己扛起来,中国人不是还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吗?
但“好汉”毕竟甚少,孟子是我敬重的先贤,他就是好汉,可惜他一不小心就为后来的无数赖汉提供了耍赖的口实。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红楼梦》里有此雅谜——看官且慢兴奋,在下不谈《红楼梦》。一部《红楼》,大小文人参详了一百多年,只看出满纸八卦,杜鲁门·卡波提曰:“所有的文学都是飞短流长”,这话至少适用于“红学”,专业和业余的狗仔队认定,该书便是大清朝的政治谣言高层绯闻——据说这很有趣,但我看还是张靓颖或厉娜的花花事儿更有意思些。
现在说正题,“象忧亦忧,象喜亦喜”,语出《孟子》,说的是舜爱他的老弟——该老弟名象,据神话学者研究,他还真就是一头大象,至于大象怎么就成了舜王爷的弟弟,学者没说,我们所知的是,象高兴了舜就欢喜,象要是挂着脸,舜也跟着忧愁。
那么象是不是同样爱着他的哥哥呢?非也。象弟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他的舜哥死,马上死。
这就不能不谈到我们的大圣人舜王爷的麻烦家世,舜之父据说名瞽瞍,此二字皆有失明、盲目之义,我怀疑这是讽刺老爷子是非不分黑白莫辨,当然,瞽瞍也许确实是个瞎子,而且可能是中国最早的游唱乐手,据说十五弦的古瑟就是瞽瞍所创。这位音乐家的原配就是舜的母亲,后来死了,他又娶了一房,生了个儿子就是象。
父亲…后娘…异母兄弟;权力…血缘…财产…人的自私和残暴;这是有家庭、有婚姻、有私有制之后就有了的老故事,而舜的故事是老故事中最初、最老的:舜成了人家三口儿的眼中钉,他们对这没娘的孩子百般虐待,而舜呢?那时没有警察妇联和媒体,他只能忍,而且他是如此善良,他把这视为一种考验,考验他对父亲和家人的爱,他当然经得住考验,他还为其后数千年间的中国孩子发明了承受家庭暴力的正确原则:“小杖受,大杖走”,要是父亲大人抡着小棍子打过来,那就扛着,要是棍子又粗又长那就赶紧跑,跑不是因为怕疼或怕死,而是担心自己没出息不禁打,万一被一棍子打死了,岂不陷父亲大人于不义?
我幼时没挨过爹的打,但我们那个大院里的孩子们都曾热烈地想象自己遭受酷刑,老虎凳、辣椒水、吊起来、鞭子抽,来吧(当然不会真来)!我们为真理而受难,牺牲的羔羊感到黑暗的甜美——如今想来,这中间必定萌动着受虐倾向,痛苦是爱是美是忠诚是道德是快乐。
就这样,舜在迫害和拷打中成长为一名圣人,尧王爷打算把天下传给他,不过还要考察,考察的办法之一是把两个女儿一并嫁给他,当然带着丰厚的陪嫁。
舜成了大人物,有产有权有名有背景,他的瞎老爹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