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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欲行通报,被裴瑗一记眼神瞪了回去。
楚清欢上前伸手去掀帘子,裴瑗却忽然生了怯意,挣脱她的手,低低地道:“我,我还是不进去了。”
“裴玉不会责怪你。”楚清欢看着她,“你知道,他不舍得。”
裴瑗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摇头,“哥哥他不知道……那天他们说的话,我是偷偷听到的……他一定不想让我知道,可我知道了,又无法当作不知道……姐姐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就算哥哥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当着他的面让他知道……”
说着说着,她已泪流满面,一转身就远远地跑了出去。
几句话说得拗口复杂,楚清欢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也清楚地感受到她心里的痛苦挣扎。
这份纯粹而珍贵的心意,让她的心更为沉重。
“谁在外面?”大帐内,裴玉的声音透过帐子传了出来,清晰而低沉,与往日的感觉大不相同。
将军欲答,楚清欢抢先一步,掀起了帐帘。
帐内宁静,干净简朴,外帐只设了简单的一张案几与几把木椅,案几上堆着十几本书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朴素得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是一国之君的下榻之处。
案几后,年轻的男子白色轻袍,执笔勾画,眉目姿态安静而内敛,半湿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显乌黑如墨。
半晌不见人回话,他抬眸看过来,一看之下便怔在那里,连手里的笔掉了也不自知。
灯光淡淡,黑衣雪颜的女子就站在门口,眸光平静中透着暖意,那般静静地看着他,凝如松竹。
她未动,迎着他的眸光将他细细打量,眼眸,双唇,耳朵,一点一点看过去,从未有过的细致。
知道他长得好看,但从不曾象此刻这般仔细地去看过他,现在看了,才知道他的五官即使分开来看,也是很难让人有不满意的地方。
就这样想着,心里那份沉涩就越发明显。
“青青!”他笑颜骤开,蓦然站起,行动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泼湿了书册,他却全然不顾,飞快地绕过案桌大步走过来,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你怎么来了?”
本以为她不会来,而他,也打算过两日再去看她。
“不能来?”她挑眉。
“当然不是。”裴玉笑意更浓,“求之不得。”
她睨他一眼,自行走进去,扶起被他打翻的茶盏,又将书册提起来沥水,再用纸镇将案上的水掸下去,他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也不插手,倒象她是主,而他才是客人。
书册沾了水,淡淡的墨迹便洇了开来,但依旧可看出上面的字灵动飘逸,自成体系,楚清欢找不到可以擦拭的东西,随手抓起他的衣袖按了上去。
“我的衣服。”裴玉象征性地哀悼了一声,看上去甚是心疼,却不见动上半分,甚至朝她那边更凑近了些,方便她擦书。
她不为所动,专心按去水渍,尽量保证字迹的完整。
他亦不再说话,看着她一点点移动着衣袖,将那水迹吸干。
一时静静。
雪白的袖,漆黑的墨,如玉的手,交叠在一处,万般和谐的美。
一盏灯,两个人,双重影,简单而静谧,让人想起岁月静好。
他还是第一次跟她距离这么近,近到呼吸相闻,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还未褪去的秋露寒气,以及,那层寒气之下独属于她的清雪气息。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轻柔又如此粗鲁地对待他的东西——爱惜着他的书,他的字,又这般不吝惜他的衣服。
他却喜欢这种粗鲁,如喜欢她此时的轻柔一般,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可以这么随意吧。
他微微地笑着,将她的每一分容颜,每一个动作都牢牢记在心里。
如果有一日,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至少脑海里还有一个鲜明的她,哪怕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她的气息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还有这样一个只属于他和她的夜晚,她为他擦去书页上的水迹,如同一点点抹去他心底生长了很多年的潮湿青苔,再次露出不曾被人踏足过的心灵圣地。
“好了。”楚清欢拿起书册仔细看了看,确定书页表面的茶水已被擦干,这才放开了他的衣袖。
“这么快?”裴玉似是不信,举高了书册近乎苛刻地检查,指着一片莫须有的水痕,将袖子递了过去,“这里还有水,再擦擦。”
她斜了一眼,走开,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自己擦。”
他捧着书,半晌颇为遗憾地摇头,“算了,还是让它自己风干吧。”
随手将书一搁,他挤着她旁边坐下,嘻笑着道:“我以为你今晚会有很多事要忙,没想到会特地来看我……可见我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嗯,认真说起来,其实不是你的面子大。”楚清欢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他,“你不知道么,裴瑗也来安阳了,我是冲着她来的。”
裴玉笑脸一收,蹭地站起,“瑗儿?”
她不置可否,只道:“她跟我说了些话……我以为你也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就来了。”
他眉宇微拧,笑意荡然无存,许久,他问:“她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别走
烛火幽幽,照着眼前丈许方圆,照着男子唇角那抹永远淡淡不去的微笑,那微笑,却最为让人不愿多看。
如玉瓦上的一片霜花,不含温度,冰冷。
男子的声音亦如帐外深夜的雾,风过,雾散,无痕。
“我母亲对东庭失望至极,不管是皇室还是李家,她都不愿再回去面对。皇宫是给她造成最大耻辱与伤害的地方,她宁可一辈子在外面受苦,也不愿再踏入半步,不管这皇宫是东庭的还是高越的……这也是她不肯随我父亲回宫的原因。她甚至于觉得,皇家的银子都是脏的,若非出于无奈,她也绝不愿接受我父亲半点恩惠。”
楚清欢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她可曾想过回去揭穿皇后,还自己一个清白?”
“我想,她不是不想,而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裴玉望着灯芯上的那朵灯花,笑容飘渺,“我那时还小,她又不能言语,眼睛也看不见,她那样回去,谁能保证皇后不会再对她和我下手?皇帝那样情意不坚的人,轻易就移情于皇后,谁又能知道他对我母亲是否还有余情?与其将我推至风口浪尖,她宁可忍辱偷生,等着我长大……可到底,她还是没能等到。”
“那你呢?”楚清欢看着他,“真的只是遵从你母亲遗愿,其他的,什么都不再追究?”
他不语,眸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裴玉,”她站起,迎着对面烛光,“善恶终有报。司马凌雪无辜,她母亲却害了你母亲与你两个人……如果真有哪一日,你如你母亲那般,我恐怕无法坦然接受。”
裴玉微微一震,眸中似有万水千山掠过,风起浪涌,骤雨忽倾。
多少年来历经人情冷暖,多少年来寒夜难眠枯坐,多少年忧惧,多少年孤寂,以为早已练就风雨不侵冰火难容之躯,可只她一句话,便触动了心底自以为最坚硬的那一处。
他微笑,惊涛骇浪最终化作一朵明艳春花停驻,“青青,有你这句话,我此生无憾了。”
她凝视着帐顶绰绰暗影,心亦似那片阴影,灰蒙蒙一片。
“在来安阳之前,我给司马如去了封信。”他支着额头笑。
她看过来,背着光,眸光冷湛。
“我母亲无法做到的事,我总归是要替她做的。”他道,“司马如,会是个好盟友。”
她沉默片刻,“嗯”了一声,道:“你对司马凌雪……”
他望着那束细微跳动的烛火,“我只能给她做为皇后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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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夜色更是浓如墨,星月无光,楚清欢下了马,深吸了口气,在高而深长的甬道站了许久,才慢慢往里走。
宫里满眼的素缟,哀哭声自远处隐隐传来,飘荡于漆黑的夜空,似近,又似遥远。
那些在胸腔里激荡了一路的话语也似天边那缕浮云,似近又远。
“青青,知道我为何要亲自带兵来这一趟么?我想再见你一面……这一别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你,我得多看你两眼,看够了就不会老想着了……”
“是不是被我感动了?呵呵……其实我就是在宫里待得闷了,正好找个借口出来玩玩……有美人看,又有得玩,何乐而不为……”
“瑗儿这丫头,女大不中留啊,都敢背着我自作主张了……我得尽早给她物色个婆家,找个夫婿好好管着她,省得她没事乱跑……”
“青青,快些把自己嫁了吧……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总喜欢穿得黑不溜秋的,不好看……我想看你穿上新娘子的衣服,一定比过天下所有女子……不要让我等太久,贺礼我都准备好了,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你会喜欢的,相信我……”
夜色深浓,沉沉地压下来,压得每一步都仿佛重逾千斤,将地上薄薄的浅影都要挤碎。
远处忽有马蹄声如骤雨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