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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概述”的论断是对的。
这样,使我们认识到一个客观存在:
《红楼梦》就是要结束那种以听觉为主的说部形式的传统,开创了一种诉诸视觉的长篇小说,并且取得了超前的成功。
曹雪芹对中国古典文学和民间的风土人情感受都特别丰富,因此他运用语言,就像音乐家运用音符一般,知道怎样才能取得最佳效果。《红楼梦》对于语言的运用,也出现了大的突破。
中国古典小说,到清代读者层越来越广泛,驱使作品在语言方面越来越需口语化。《三国演义》已从“以声仗势”的“说三分”,从瓦子书棚中走出来,成为新兴的客商游贾的随行读物,但运用的还是半文半白的语言,它还没有脱掉因袭的程式,还是给说书人作为底本,由说书人自行添加作料,像外国花腔女高音一样,曲中有一段可由演唱者即兴发挥,以达到更好的艺术效果。待到《水浒传》,则完全用语体文完成,李逵的话语和宋江的话语,都从语气和声调中作到各如其人。《金瓶梅》对于写人情细事,更有发展,但它还纳入很多“评话”成分。据林辰作的《〈金瓶梅〉诗词曲文出处考源》,便可看出《金瓶梅》在语言方面,不但没有比《水浒传》有更大的发展,反而把“词话”的外套,缝补得更加完整。不过,到《红楼梦》便大不相同了。《红楼梦》有意识地运用口语,胡适之一些人都认为《红楼梦》可作语体文的范本。其实,曹雪芹的话是受到南方话和北方话两方面的影响,并不是地道北京地方的流行话。直到《儿女英雄传》出现时,因有许多八旗子弟“玩票”,说书唱曲,北京话已被公认为正式的官话。后来文康也有意要卖弄一下自家的语言特色,所以《儿女英雄传》语体文就更富于京味了。《红楼梦》作者,在调遣语言时,能够兼蓄并取,要它为主题服务,所以在文字语言方面(尽管不纯),可以说是古今独步的。
曹雪芹为了要使自己的作品生动,人物的性格突出,所以他还仿口语创制了一些新字、新词儿。随便举几个例子,就可看出,如:
“寻趁”——找碴儿,“白眉赤眼”——平白无故,“赾走”——脚不明显起落,“宾住”——拘束住、不能自行其是,“张致”——架势、故作姿态,“空着头”——俯身侧悬着头,等等。
由于曹雪芹观察入微,他写人物一举手、一投足,都细致到家。写刘姥姥走不惯那石子漫了的路,自家却“走土地”。这个赾(音寝)字,就是错着脚向前蹭的意思。这个“赾”字,本来是个有音无字的动词,我小时还听人用过,因为是口语,就被曹雪芹吸收了。
又如“空着头”,空读入声,现在北方人还有这么说的。要不用“空着头”,就得用《红楼梦》注释的那样,写作林黛玉“侧身倒悬着头”。读者看了还是不得要领。如果被脂砚先生看到,必然批曰:“不成文字!”
曹雪芹撰写《红楼梦》能作出多项突破和创新,就是因为他好似站在珠穆朗玛峰的峰顶,他有意识总结过去,开创未来,因为历史恰恰给予他这个任务。
二、林黛玉的女性观
《红楼梦》列藏本在六十四回回目中,为我们保留下来一首“解题诗”,其他版本都没有这首诗,看来未免有些蹊跷,但却很重要。
题诗曰:
深闺有奇女,绝世空珠翠。
情痴苦泪多,未惜颜憔悴。
哀哉千秋魂,薄命无二致。
嗟彼桑间人,好丑非其类。
毫无疑问,此诗是咏林黛玉的。“奇女”就是指林黛玉。林黛玉被称为奇女,无论在《红楼梦》正文中和评语中,这是目前所知的唯一的一次。
《红楼梦》中重要人物,都有过“谥法”。像“勇”晴雯、“俏”平儿、“呆”香菱、“懦小姐”迎春等等,可以说是一字定音,都很合式。唯有这一条称林黛玉为“奇女”,令人不易接受。
其实,如果我们考察一下林黛玉的女性观,就会很容易了解到在某种意义上,这“奇”字的判定,对林黛玉说来,还是符合的。林黛玉所作的《五美吟》,是“借古讽今”,也可以说是林黛玉的女性观的表现。
第一首,《咏西施》,她不取一般典籍的说法,独取墨子的说法:吴王失国之后,西施即被越王沉于江底,并没有和范大夫遨游于五湖之上。西施只是充当了政治工具而已。
虞姬就是“虞美人”的意思,这位虞美人是值得歌颂的。霸王无力保护她,虞姬便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比起黥布和彭越这些战将要高出千倍!所以,她的血化为一种虞美人花,会永远开放下去。
《明妃出塞》这首诗,点出在林黛玉眼中的汉王,实在是个十足的樗栎之物,甘愿受毛延寿的摆布。这种人根本不配承受明妃的爱情。
绿珠的价值,和瓦砾的价值相同。绿珠坠楼而死,不是殉情,而是不愿留在人间,继续作石崇一流人的侍伎罢了。
五位女性都有一段不平凡的身世,但唯独红拂才在林黛玉眼里被看做“女丈夫”。我们不也早在《风尘三侠》中,领略到红拂颇有“奇”气了吗?
我们了解了林黛玉作的《五美吟》,再来看看林黛玉本身在众女子中又“奇”在何处?
她不是像红拂那样奔赴“生”,而是奔赴“死”。她是为“还泪而来”、“泪尽而去”。这才是她的“奇”处。
林黛玉和薛宝钗不同。薛宝钗和薛姨妈一样,都希望薛宝钗成为贾府的继承人。但林黛玉早已认为贾府是“尸居余气”,她遭逢的已是“末世”,她是寄养在贾家的,泪流干了,也就是她生命终结的日子。
林黛玉是用自我结束的方法,离开了大观园的。可惜写在原书八十回后的《十独吟》没有给我们存留下来,使我们无法“对照”来看。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林黛玉对贾府的去向,比任何人都清楚。贾宝玉则认为“金钏儿掉落在井里,有你的就是有你的”。对比之下,贾宝玉认为事物是不动的,时间会为他而停留,他虽然已有雾被华林的预感,但与林黛玉相比,还是属于浑浑噩噩者流,还是落到事物发展的后面,不能把握住自主的命运。
林黛玉一到贾府,就有一种“孤独感”,唯有宝玉和她似曾相识,两人又都以心相许。但是,老太君不是早已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吗?两人也时时在纳闷:“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眼里只有你不成?”结果,两人原本一个心,但却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林黛玉还是被“孤独感”缠住,直到毁灭。黛玉感到自己的眼泪越哭越少,直到哭不出眼泪来这一天,也就是黛玉泪尽而逝的这一天。荣华富贵对她没有一丝吸引力,才会落到“奇”字这个点子上。
幸亏“列藏本”复显于世,使我们再联系到林黛玉的“女性观”,才使人感到下过“奇”字的判语,原来并不那么陌生。在这里,还可以让我们知道林黛玉在原作者心目中的分量:在那个混沌的时代里,林黛玉独有那种清醒的女性观,越出所有人之上。她不屑于有大观园中的一切,她是来到这儿随行她的理想的。行不通,她也就以身殉了理想。
三、林黛玉之死
有人问过我,从所谓“探佚学”的角度来估量,林黛玉是怎样死的?我认为从“质本洁来还洁去”这句诗上,可以推断林黛玉是赴水而死的。
水既是生命的泉,又是最洁净的。死在水里,也像水珠经历了三千大千,又回到源头销号一般。
林黛玉活着时,像“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她是傍水而生的。大观园诸多院落中,唯独潇湘馆有水相通,这一点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个问题。
从开天辟地起,女人就是水作的。生命也是由水来滋生的,生命结束,也复归于水。
庚辰本二十七回脂批说:“《葬花吟》是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脂砚用“归源”二字,再确切不过了。
黛玉离开离恨天,并没有流泪,她必须到大观园来还泪不可。她到贾府,才得见贾宝玉。像宝玉这种人,不受历史的局限,突破时空,还女性以崇高的地位,认定她们比阿弥陀佛、元始天尊高贵得多。黛玉、宝玉这种相会相得,真可说是天缘凑巧。但是,世界偏偏太小,容不得他们两个。黛玉能够理解宝玉,更能理解他被关锁在大观园,受制于荣、宁二府。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却成了一个无能的蠢材废料。脂砚是懂得这一点的,所以他在一条评语中说:
“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