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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也不示弱,反唇相讥:“子宪兄过誉了,论起无耻,曹公哪比得上你那主子袁绍啊?本四世三公之后,备受国恩蒙以重任,却胸怀不臣倒行逆施,自宦官乱政之时就勾结董卓兵踏洛阳,乃天下荒乱之祸首!举义以来群雄并起,念其尺寸祖德推为盟主,可是他都干了些什么呢?逼杀韩馥抢夺冀州,攻打孔融祸及青州,勾结草寇抢占并州,如今又杀了公孙瓒占据幽州,谋害王匡诛杀臧旻,三子裂土私霸一方,欺压黎民纵容豪强,悖逆不轨祸乱朝纲!叛君王、欺兄弟、忘恩义、卖朋友,种种损阴丧德千奇百怪的丑恶行径,我家曹公哪比得了?”
张绣坐在那里,一阵阵寒意从背后袭来——袁曹都是一丘之貉,翻脸无情劣迹斑斑,日后无论跟了哪个都要小心呢!正错愕间见李孚发难道:“我且问你,当今朝廷是天子的朝廷,还是曹贼的朝廷?”
郭嘉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道:“当然是我大汉天子的。”
“那可就奇怪了……”李孚一捋须髯故作诧异,“当今天子居于深宫受制于人,尺寸诏拜皆是曹贼独断。放眼豫兖之地,哪一个县令是天子亲任?哪一处兵马属天子统辖?我怎么不晓得?”
“料你孤陋寡闻之辈也不晓得。”郭嘉不屑一顾道:“岂不闻桓谭《新论》有云‘国之兴废,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于辅佐。治国者辅佐之本,其任用咸得大才,大才乃主之股肱羽翼也’,我家曹公辅政以来任贤良、兴屯田、伐不臣、诛小人,功威赫赫扬名四海,乃是当今之周公、伊尹!”
“谬矣谬矣。”李孚笑呵呵驳道,“我看是任奸佞、兴牢狱、伐良弱、诛忠直,罪行累累臭名远扬,乃是当今之赵高、王莽!他若真是忠臣就该归政天子安定黎庶……我看这样好了,在下越俎代庖替我家大将军做个主,若是曹孟德肯归还大政退居林泉,这场仗当即作罢!还愿立下盟约,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毕生不越大河一步。怎么样?”
明知他说的是瞎话,郭嘉却不能退缩半步:“捕猛兽者,不令美人举手;钓巨鱼者,不使稚子轻预。非不亲也,力不堪也!当今天子方及弱冠,曹公一旦推手,岂不任由袁绍逆贼宰割?”
李孚仰天大笑,举手环指在场之人:“诸位瞧见了吧,心系金銮御笏不肯缩手,我说曹贼是赵高、王莽果真不假吧?”
“尔不过井底之蛙胡乱揣测。”郭嘉挥袖而起,“凡人性难及也、难知也,故其绝异者常为世俗所遗失焉。我家曹公奉天子以讨不臣,辅保当今天子垂拱而治,岂是你那狼心狗肺所能猜度?”
“哼!我看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李孚也站了起来。
“奉天子以讨不臣!”
“挟天子以令诸侯!”
“奉天子以讨不臣!”
郭奉孝弹衣挥袖指东道西,李子宪指天画地朗朗陈词,大堂之上你一句我一句,口沫横飞针锋相对,两人辩了个棋逢对手难分高下。这唇枪舌剑也不亚于真刀真枪,在场之人无不皱眉,那些刀斧手都看呆了。张绣本想摆个阵势威逼他们吐露实言,没想到把二人的斗志激上来了,他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愈加心乱如麻举棋不定,赶紧呵斥:“都住口!别文绉绉的,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个屁用啊!这仗你们谁能打赢?”
还是郭嘉嘴快:“曹公必胜无疑!现如今已扬兵河上连破无数营垒,袁本初毫无还手之力。”
李孚却道:“别信他的!那是我们大军未到,暂叫他们抢了个先。我河北精兵十余万,一旦开至黎阳定将曹操击得瓦解冰消,萤火之光怎堪与日月争辉?”
“你大言欺人!袁绍好谋无断不通兵法,来了也是送死。”
“我看曹操才是无能之辈。想当年败阵汴水、兵困寿张,被吕布逼得无家可归。”李孚凑到张绣案前,“将军还记得吗?曹贼宛城之败,被您杀得落荒而逃何等凄惨?手下败将何敢言勇?”
这话正中张绣下怀,但他担心的不是曹操用兵不济,而是担忧当年杀子之仇。郭嘉见他脸庞抽动,心知情势危急,也两步抢到帅案前:“将军莫听他言!袁绍色厉内荏,岂能与将军您相提并论?跟着他莫说打不赢,就是打赢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想当年张导、刘勋(xūn)、臧洪、麴(qū)义等都曾立下汗马功劳,到最后皆死于袁绍的屠刀之下。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乃是袁本初一贯所为,您想想他还算个人吗?”
张绣心念又是一动——这些话也不假,袁绍似乎心机可怖,并非良善之主。李孚恼怒至极:“郭奉孝,别忘了你曾是河北之臣,现在跟了曹操就敢诋毁旧主吗?”
“呸!比你这种薤小人强!”
眼瞅俩人恼羞成怒都开始人身攻击了,张绣的眉头凝成个大疙瘩,实在不知该投靠哪一边。眼瞅着两个越说越急,后来伏在帅案上都冲自己动说辞,张绣觉得耳鼓生疼脑袋发懵,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浑身本事竟丝毫使不出来了。
正在此时,忽自堂下传来一阵低沉厚重的笑声:“呵呵呵……是谁来了,怎么这般热闹啊?”
郭嘉、李孚一愣,但见十名刀斧手闪开大门,自外面低着脑袋慢吞吞走进一人。此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面相和善,脸色白皙,微有皱纹,胡须修长;身穿皂色文士服,青巾包头,气质沉郁,老气横秋,还略微有点儿驼背——来者正是贾诩!
“贾叔父,你总算回来了……”张绣可松了口气,连后面的话都懒得说了,指指堂上这两块料,便倚在帅案上歇着。
“是奉孝来了啊!”贾诩曾在曹操一讨宛城之际见过郭嘉,颇为周到地行上一礼,又回头打量李孚,拱手道:“不知足下是哪位?”
李孚跟郭嘉吵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毕恭毕敬道:“在下钜鹿李孚,在大将军帐下充为冀州从事。”
“久仰久仰。”也不知贾诩是真听说过还是假听说过。
“先生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贾文和吧。”李孚也猜到了。
“不敢当。何谈大名鼎鼎,臭名昭著还差不多。”贾诩摆了摆手,“听说大将军最近消灭了易京公孙瓒,又破黑山贼兵,坐拥冀青幽并四州之地,帐下猛将如云高士似林,带甲精锐不下十万,归拢割据厚待乌丸,河北之地豪杰所向。真是可喜可贺,恭喜啊恭喜!”
“多谢多谢。”李孚闻听此言心里有底了,得意扬扬瞟郭嘉一眼。
郭嘉却浑身发颤,心说这老狗必是主张投靠袁绍,进而想到张绣事先说的话,脖子一阵阵发凉。哪知贾诩虽然客客气气,口风却突然一转:“在下有几句话想劳烦先生转告大将军。民间有谚‘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大将军与淮南后将军本是手足兄弟,却弄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远交近攻纵横捭阖,叫世人看在眼中岂不伤怀?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当初若能同心协力南北呼应,那中原之地早属袁家啦,袁公路又何至于利令智昏潦倒江亭?大将军连兄弟都不能宽恕忍让,何以收天下豪杰之心?”贾诩说得不急不躁,却句句诛心犹如利剑,“所以……我家将军不能为尔等驱驰,先生请回吧。”此言一出连郭嘉带张绣全愣了,没想到贾诩这么轻描淡写就下了决断。李孚都傻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贾先生,您可要知道,我们大将军是……”
“您别说了。”贾诩笑容可掬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们兵强马壮声势浩大,但事由天定,你们也只能尽人事。在下是个保守的人,还是觉得归顺朝廷更心安理得,至于成败嘛……咱就各显其能战场上见吧。”说罢朝门边的刀斧手示意,“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拿刀动仗做什么?你们都给我退下,安安全全送李先生离开。”
贾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孚再能说也羞于开口了,只得一揖到地叹息道:“唉……惜乎不能与建忠将军、贾先生共谋大事。二位自珍自重,在下告辞了。”
贾诩照旧恭敬还礼;郭嘉与他争论半晌,颇觉他是个厉害人物,这会儿敌视之心已去,知己之情又起,也凑过来客气道:“方才多有失礼,子宪兄一路走好。”
李孚长途跋涉之功化为乌有,还得硬着头皮回去复命,心下甚是凄然,强笑道:“不敢不敢。”
郭嘉见他这副表情,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