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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校长一回到学校,就看到万站长很不高兴地站在门口,不等走近,就指责他,怎么越老越爱装神弄鬼。
“这么漂亮的教学楼,不让大家先睹为快,难道还想囤积居奇,转手卖个好价钱?”
余校长说:“你怎么忘了,界岭小学最囤积居奇的货物是民办教师!”
万站长问:“说好明天早上赶到就行,为什么要余志带信,非要我今天赶到?”
余校长要他别着急。先看看王小兰如何炒油盐饭。
炒油盐饭是当地人人人都会的手艺,由王小兰来炒,除了那身姿体态与别人不同,其余全是一样。王小兰从孙四海的橱柜里取出一碗剩饭,然后将灶里的柴火点燃。待锅烧得微热时,用水瓢舀了点水,将热气腾腾的铁锅刷干净,再洒半勺油在锅底,稍等一会儿就将剩饭倒进锅里。王小兰一边用锅铲在锅里反复炒着剩饭,一边用勺子撮了些盐放进碗里,加点水搅几下,直到锅里的饭快炒好,才将化开的盐水,沿着锅边倒进去。这时候,孙四海将灶里的柴火拨弄了一下,使其烧到最旺。一阵浓香扑鼻,油盐饭炒好了。
炒好的油盐饭放在玻璃板上,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中年夫妇沉默了一会儿,丈夫缓缓地垒起一只小勺子,轻轻地撮了一些饭粒,送到妻子的嘴唇边。妻子几乎是一粒粒地将一勺油盐饭吃下去后,从丈夫手里拿过小勺子,撮起一些油盐饭,送到丈夫的嘴边。丈夫将一勺饭全部含在嘴里,嚼了几下,突然泪水横流。妻子也放声大哭起来,嘴里还一声声喊着:“雪儿!我的乖雪儿!界岭这么苦,你都挺住了,为什么要走那一步呀!”
中年夫妇难过的样子。让大家不晓得说什么好。
还是蓝小梅善解人意,她对中年夫妇说,夏雪留下来的这首诗,第一个受益的是万站长和他的妻子李芳。蓝小梅将万站长和李芳的故事讲完,中年夫妇也平静了,然后告诉大家,他们就是夏雪的父母。别的话却没有再说。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大声地问:“界岭小学的人呢?”
蓝小梅听出是蓝飞的声音。她往外走,余校长他们也都跟着出来了。
见到余校长,蓝飞说的话与万站长差不多,先,前商定蓝飞和方书记上午十点以前赶到界岭就行。余校长却要余志到乡邮电所打电话给蓝飞,要他今天下午无论如何也要赶到界岭小学。
虽然是继父,余校长还是对蓝飞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才说明自己这样做的内情。余校长本来只想将万站长和蓝飞叫来做见证人,没想到捐款人夏雪的父母也提前来了。他觉得这样更好。人家是真正的甲方,从县团委到乡教育站再到界岭小学,只不过是这笔捐款的执行人。
余校长将夏雪的父母请到办公室,从那天夜里和孙四海一起听到教学楼内传出咔嚓声开始,一步步地说起自己做的噩梦,最后说到几个小时前,夏雪的父母上楼时。自己故意跺出来的那种不实在的震荡声。说完自己的担心,余校长又拿出那本建筑方面的书,并告诉大家,根据书上的专业建议,他让叶碧秋的父亲在二楼教室里砌了一个蓄水池。
只要将水池放满水,经过十二小时左右的压力测试,没有问题的话,就说明这座建筑物是安全的。
余校长说完之后,大家都将目光投向邓有米。邓有米有些心神不定,看看万站长,又看看蓝飞。见二人什么也不肯说,邓有米只好表示,虽然鬼怪一类的事情不可信,自己还是觉得余校长这样想、这样做是对的。建楼房自己也是外行,技术上的事情都是听建筑公司的,只要建筑公司说没问题,他就相信。其实心里也怕,万一报纸上说的那些劣质校舍倒塌压死学生的事在界岭小学重演,自己岂不是死有余辜。
余校长和邓有米的话,让夏雪的父母很感动,他们说,难怪夏雪如此留恋界岭小学。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余校长就叫叶碧秋的父亲将后山上的水引到竹涧里。
天黑之后,余校长拿着手电筒上去看了看,二楼教室中间的那座水池果然被竹涧引来的泉水灌满了。吃过晚饭,大家都在操场上坐着说话,说到后来,变成孙四海吹笛子,所有人都在倾听。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山里的风变凉了。
余校长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伸手摸了摸,蓝小梅手臂上也是疙疙瘩瘩的。月亮很亮,看得见夏雪的父母也彼此依偎着。万站长触景生情,轻轻地叹了一声。
突然间,地上微微一抖。
紧接着一声闷响。眼前的教学楼应声塌了下来。
29
外面又在落雪了。
就像明爱芬生病的那年冬天,就像张英才下山去省城读书的那年冬天,就像蓝飞调到县团委工作的那年冬天——不用说成菊、王小兰和蓝小梅这样与学校关系密切的女人,就连村长余实这样致力于界岭政治的男人,也发现这个规律,只要余校长他们错过几乎到手的转正机会,界岭的雪就会特别多。
村长余实再精于计算,也没料到张英才到省城读了几年书,又在县城里干上很有前途的工作,却比叶碧秋的母亲还弱智,坚决要求回界岭小学教书。对张英才来说,并非全是主动,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万站长一番话。
那时候,在大多数人眼里,邓有米已逃离界岭。不知去向。
有一阵,万站长也失踪了。县检察院的人开了一辆车,趁教育站里没有其他人,悄悄地将万站长带到县政府招待所,开了一间客房,再派四个人一天到晚陪着他。好在李芳事先替他想到了,因为计生站站长就遇上过这种事。李芳一再叮嘱他,万一真有检察院的人来找麻烦,不要发脾气,也不要服软,不然就会上当。计生站站长就吃了这种亏,没事生出一堆事来。李芳还教他,到时候尽量与检察院的人谈如何用放疗治血癌,还要将自己患血癌的教训说给那些人听。虽然自己做完放疗,还得再做化疗,但是一定要告诉那些人,她的病基本治愈了。万站长一直牢牢记着这些话,反过来非常耐心地规劝四位形影不离的检察院官,要他们将检举这事的村长余实关起来,用一千瓦的电灯泡照上三天三夜。
万站长回忆起来,邓有米之所以向乡建筑公司要两万元公关费,就是因为听了村长余实的教唆。若不是余实对他说,建筑行业按总造价的百分之五至二十收取公关费是不犯法的,从未涉足这行的邓有米,哪会突然冒出这副脑子。作为村长的余实,是想一石三鸟。因为余实的妻子在别的村里当过两年民办教师,嫁给余实之后,觉得当民办教师没地位,就丢下粉笔,全心全意当村长太太。这一次,得知民办教师要全部转为公办教师,就打歪主意,想将界岭小学的某个老师挤下来,而将自己的妻子顶上去。
万站长要检察院的人马上去他家,打开电冰箱,里面有一大包用塑料包得严严实实的红豆杉树皮,拿去检验,肯定可以从树皮上找到余实的指纹。那是邓有米被开除公职的当天夜里,由余实亲手放进冰箱的。余实美其名日来看望患血癌的李芳,并说,用红豆杉树皮煎水,再放点冰糖调味,当饮料喝,再凶险的癌细胞,都能杀死百分之九十几。而他真正的目的,是随后说出来的那些无耻的想法。所以,他才悟出,界岭小学的无妄之灾,根源就在于余实的高度无耻。
毫发无损的万站长脱离控制后,第一时间找到张英才。
万站长说:“你中的界岭小学的毒是不是要发作了?”
张英才说:“我已经发作了,办公室有人想将余校长和孙老师从民办教师中除名,被我顶住了。”
万站长说:“那你更应该要求回去教书。这样你还可以提点条件。”
张英才真的按照万站长的说法去做,教育局的人假惺惺地挽留几句,就答应了。临走之前,张英才在教育局里留下一颗定时炸弹。他要求相关负责人将余校长和孙四海转为公办教师的资格,保留到民办教师转正的最后期限,宁可作废,也不得给予他人。如此他才不会将那些有特权的人趁民办教师转正之机所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公之于众。在得到负责人的保证后,张英才将揣在口袋里的录音机取出来,一起试听了刚刚录制的谈话内容。负责人气得翻白眼了,张英才还在说,等余校长和孙四海转为公办教师后,再毁掉这份录音也不迟。
张英才回界岭小学报到时,余校长刚从精神重创之中恢复过来。这一次若不是蓝小梅时刻陪伴,仅仅是严重发作的陈年咳嗽,就会要了他的命。尽管如此,他还是苍老了许多。蓝小梅说,如果再老一点,就可以让余志喊他爷爷了。
教学楼倒塌对余校长的打击实在太大。那一阵,山上山下到处传说,界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