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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可以个别、孤立地认知现实事件,但是要将不同事件串接看出其变化与意义,却有赖于有效叫唤出记忆与纪录,才有办法做到。这就是媒体应该具备的专业能力与工作伦理。
有记录、有不断挖掘纪录来解释其变化与意义的专业,才能提供个人记忆更大的空间与保障。每个人保存自己的记忆,而记忆中的缺失与错误,可以经常和动态检验过的公共记忆对照修正,于是个人记忆也就不至于错误、离谱到哪里去了。
记忆是公民权利的一部分,一个社会的公民拥有多大的自我记忆权利,也就决定了他们共组的社会,能够给予成员多少、多宽广的自由。
'身份' 坚持决定自我身份的权利(1)
捷克小说家韦尔(Jiri Weil)写过一本描述德国纳粹占领捷克时期的作品,小说一开头讲述一个纳粹亲卫队的队员,得到指令,要将布拉格音乐学院屋顶上一整排的音乐家塑像,“清除有害因素”,意思是打掉里面有犹太血统的人的雕像。亲卫队员不好意思地去请教学院教授,屋顶上一排雕像中,哪个是有犹太血统的?教授很明确地回答:“门德尔松。”那门德尔松的雕像当然不能再留在屋顶上了。可是爬到屋顶上一看,问题又来了,雕像上面没写名字,怎么晓得哪个是门德尔松?
亲卫队员不好意思再去问人家了,他运用纳粹知识中教导来辨认犹太人的重要方法,反复端详雕像的鼻子,找出其中一座鼻子最大的,“就是他了!”抡起铁锤将雕像打个稀巴烂。完成任务后,回头却看见底下聚集了好多人,音乐学院的院长正赶过来,聚集的学生们一看见院长就急忙地说:“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毁坏了瓦格纳的雕像!”
这还真不是个小错误。奉命“清除有害因素”,这位老兄搞半天却将德国纳粹奉在神坛上、希特勒私人最崇拜的对象瓦格纳给除掉了。他这下子吃不完兜着走了。更尴尬的是,他之所以犯错,是他深信纳粹宣传,相信从犹太人的外表就不只可以辨识他们的种族血缘,而且可以辨识他们的“邪恶本质”。在他眼里,瓦格纳明明就比门德尔松更犹太、更邪恶。
不信犹太教的犹太人
门德尔松是犹太人,但他是个奇怪的犹太人,有犹太血统,却不信犹太教。事实上,门德尔松自己在作品上签名时,签下的姓,都不是我们现在熟悉的“门德尔松”,而是“门德尔松 巴托第”,这才是他认定自己的全名。“巴托第”是门德尔松的爸爸在放弃犹太教,改宗信仰基督教,受洗后给自己家族加上的姓,理由是“门德尔松”这个姓,是个不折不扣纯粹的犹太姓。这个姓和犹太人关系太密切了,“要人家接受基督徒门德尔松,就像要人家相信有犹太教孔夫子一样荒唐”。门德尔松的爸爸如是解释为什么要加上“巴托第”的理由。
不过门德尔松的爸爸正式文书上加了“巴托第”,平常却不太用这个附加姓氏。要到门德尔松,才每次签名都不忘记加上“巴托第”,换句话说,门德尔松比他的爸爸更自觉地投身加入基督教的阵营,而与自己的犹太出身保持距离。
这样的选择,可以理解。毕竟那是欧洲反犹主义盛行的年代,很多基督徒相信犹太后裔背负杀死耶稣基督的大罪,除非改信基督教,否则灵魂里永远带着魔性,不但死后会下地狱,就连生时也应该被以对待邪恶的方法予以孤立、惩罚。不愿受到反犹主义歧视、迫害的犹太人,当然只好放弃犹太身份,转而认同基督教了。
门德尔松写过好几部宗教剧。其中有一部是取材自《圣经?新约》的《圣保罗》。《圣保罗》的神剧情节里牵涉犹太人,在两个不同的歌词版本中,门德尔松选择了对犹太人更不友善,把犹太人刻画得更丑陋的那一个。
许多迹象都显示,门德尔松是真心认同以基督新教为信仰骨干的德国文化。至少他对德国文化的认同程度,远高于犹太的血缘关系。
然而这样一位以其成就,大大丰富了德国文化内容的音乐家,到了20世纪,却还是被纳粹以其血缘因素,刻意忽略、贬抑他的地位,认为和瓦格纳或布鲁克纳等“纯种”雅利安音乐家相比,门德尔松的音乐不够雄浑伟大,充满了小市镇小商人的气息,进而把他的音乐排除在主流之外。
门德尔松的新面貌
这样的情况,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有了戏剧性的改变。纳粹垮台,屠杀犹太人的暴行曝光,刺激了幸存犹太人的同仇敌忾意识,与自尊自重的运动。他们强调犹太人对世界文明曾经有过的丰富贡献,自我肯定作为犹太人的骄傲。
在这种浪潮中,门德尔松又被点名了,这时却被放在犹太音乐家的系谱中彰显出来。犹太史家写了传记,要赋予门德尔松“新面貌”。书里强调十岁时门德尔松亲历了1819的犹太
'身份' 坚持决定自我身份的权利(2)
暴动,看到其他人对犹太人的种种歧视言辞与吐口水的举动,从此,他保留了对于犹太民族命运根深蒂固的关切 抱持着和其他犹太人之间强烈的团结意识。
依照这样的史观,门德尔松不必也不需要被拿去跟其他德国作曲家排排坐,因为他的音乐内在含藏着犹太文化、犹太性与犹太意识,在这点上,他本来就跟同时代或更后来的德国作曲家不一样。别人都在追求表达浪漫热情的音乐语汇时,门德尔松却专心研习贝多芬后期弦乐四重奏,他要窥破其内在神灵性的根源。别人都陷入一种革命的“当代性”狂热中时,门德尔松却慧眼独具,将巴赫伟大的宗教剧《马太受难曲》从遗忘中予以复活,而且自己还写出了媲美巴洛克时代的大型宗教作品,这些成就都跟他的犹太背景,强烈的犹太宗教性,脱不开关系的!
一个明确改宗的音乐家,敌对立场的评论者却都不理会他改宗的事实,他和基督教及德国文化间的关系。一边主张他是个犹太人,所以他的音乐作品无足观矣;另一边则主张因为他是个犹太人,所以他的音乐作品格外伟大、格外重要。
这是门德尔松的悲剧。他没办法决定自己的身份,或说,他自己决定的身份没受到应有的尊重。攻击他的和推崇他的,都用不是他自己选择的身份作为出发点。
这是身份的吊诡。我是谁、我是什么人,这看似最根本、最简单的问题,在人类经验里一点都不简单。往往一个人没办法决定自己的身份,更常见的是,很多人想尽办法地要取得决定别人身份的权力。是的,决定别人身份,强制定义别人的身份,是很大的权力,也是近代社会招惹最多纷争与冲突的关键权力。
'仇恨' 不能对仇恨掉以轻心(1)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纳粹屠杀了六百万犹太人。
20世纪历史中的这桩重大事件,我们通常都用同样的语言来说明、来形容。如此说明与形容,当然不能说不对,但其中藏了一个要紧的盲点。
我们会先入为主地认定:屠杀六百万犹太人是战争中的行为,是战争残暴行为中的一部分。六百万犹太人,理应被算进第二次世界大战巨大破坏中的一个重大项目。
这样的看法,往往让人忘了退一步问:德国纳粹屠杀犹太人,真是战争中的行为吗?抑或是和战争同时发生、同时进行的另一桩事情?
我的意思是:杀不杀犹太人,跟德国对外的战争,有直接关系吗?杀或不杀犹太人,会影响德国战争中的胜负吗?
从能够掌握的史料看,我们会得到令人更加不安的答案。若是着眼于战争胜利,德国人其实没什么理由花那么大力气杀那么多犹太人。这些犹太人都不是死在战场上,换句话说他们并没有以任何形式拿起武器来对抗德国人。这些犹太人没有国家、不属于任何国家,所以也不存在与德国有国与国间冲突的问题。事实上,那么短的时间内,在非战斗的情况下,竟然死了这么多犹太人,正说明了那个时候欧洲犹太人多么温驯,对德国多么无害。
如果不发动种族大屠杀,战争中的德国不会增添任何危险。相反地,为了屠杀犹太人,德国人必须挪用许多本来可以部署去应付战争的人力物力,设集中营,动用大量交通工具,还要有庞大官僚体系来管理这一套“屠杀系统”。
纯粹从战争角度,德国人没有必要屠杀犹太人。换个角度说,德国人并不是出于战争考虑而发动屠杀犹太人的,更进一步看,巨大的问题浮现上来:那为什么?为什么是德国人犯下恐怖的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