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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阿春来请示∶『菜都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开饭?』
『客都齐了。开吧!』
于是拉开桌子,摆设餐具。菜很多,有『宝饭儿』叫来的,也有自己做的,主菜是鱼头豆腐,杭州人称之为『木榔豆腐』,木榔是头的歇后语,此外有两样粗的菜,一样是肉片、豆腐衣、青菜杂烩,名为『荤素菜』,再一样,是虾油、虾子,加几粒虾仁白烧的『三虾豆腐』。这是周少棠与胡雪岩寒微之时,与朋友们凑份子吃夜饭常点的菜,由于胡雪岩念切怀旧,所以周少棠特为点了这两样菜来重温旧梦。
家厨中出来的菜,讲究得多,一个硕大无朋的一品锅,是火腿煮肥鸡,另外加上二十个鸽蛋,再是一条糟蒸白鱼,光是这两样菜,加上鱼头豆腐,就将一张方桌摆满了。
『请坐,胡大先生请上座。』
『不!不!今天应该请乌先生首座,俊生其次,第三才是我。』
『没有这个道理。』乌先生说∶『我同俊生是老周这里的常客,你难得来,应该上座。』
『不!乌先生,你们先坐了,我有一番道理,等下再说,说得不对,你们罚我酒,好不好。』
乌先生听出一点因头来了,点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俊生,我们两个人先坐。』
坐定了斟酒,烫热了的花雕,糟香扑鼻。郑俊生贪杯,道声∶『好酒!』
先干了一杯,笑笑说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待得秋天冬已到,一杯老酒活神仙。』
大家都笑了,胡雪岩便说∶『俊生,你今天要好好儿唱一段给我听听。』
『一句话,你喜欢听啥?可惜没有带只三弦来,只有干唱了。』
『你的拿手活儿是「马浪荡,,说多于唱,没有三弦也不要紧。』
『三弦家伙我有地方借,不要紧!』周少棠高高举杯,『来、来,酒菜都要趁热。』
有的浅尝一口,有的一吸而尽,郑俊生于了杯还照一照,口中说道∶『说实话,我实在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同胡大先生一淘吃酒。』
这句话听起来有笑胡雪岩『落魄』的意味,作主人的周少棠,为了冲淡可能会发生的误会,接口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胡大先生今天会光降,难得的机会,不醉无归。』
『难得老朋友聚会,我有一句心里话要说。』胡雪岩停了下来,视线扫了一周,最后落在郑俊生身上∶『俊生,你这一向怎么样?』
郑俊生不知他问这句话的用意,想一想答说∶『还不是老样子,吃不饱、饿不杀。』
『你要怎样才吃得饱?』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话,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一点。他愣了一下,忽然想到曾一度想过、而自以为是胡思乱想、旋即丢开的念头,随即说出口来。
『我自己能弄它一个班子就好了。』
『喔,』胡雪岩紧接着问∶『怎么个弄法?』
『有钱马上就弄起来了。』
『你说!』
这一来,周少棠与乌先生部知道胡雪岩的用意了,一起用眼色怂恿郑俊生快说。
郑俊生当然也明白了,胡雪岩有资助他的意思,心里不免踌躇,因为一直不愿向胡雪岩求助,而当他事业失败之时,反而出此一举,自然是件不合情理之事。
『你说啊!』周少棠催他∶『你自己说的,胡大先生虽然赤脚,到底是财神,帮你千把银子弄个班子起来的忙,还是不费吹灰之力。』
『却之下恭,受之有愧。而且自己觉得有点于心不甘。此话怎讲?』郑俊生自问自答地说∶『想想应该老早跟胡大先生开口的,那就不止一千两银子了。不过,』他特别提高了声音,下个转语∶『我要早开口,胡大先生作兴上万银子帮我,那是锦上添花,不如现在雪中送炭的一千两银子,情意更重。』
周少棠听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发笑,『熟透了的两句成语,锦上添花,雪中送炭,你这样拿来用,倒也新鲜。』
『不过,』乌先生接口道∶『细细想一想,他也并没有用错,胡大先生自己在雪地里,还要为人家送炭,自然更加难得,来、来,干一杯,但愿俊生的班子,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
『谢谢金口。』郑俊生喝干了酒,很兴奋地说∶『我这个班子,要就不成功,要成功了的话,你们各位看在那里好了,一定都是一等一的好角色。』
『不错!我也是这样子在想,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象个样子。俊生,你放手去干,钱,不必发愁,三五千银子,我还凑得出来。』
郑俊生点点头,双眼乱眨着,似乎心中别有盘算。就这时,阿秋走来,悄悄在周少棠耳际说了句,『太太请,』
『啥事情?』
『不晓得,只说请者爷抽个空进去,太太有话说。』
『好!』周少棠站起身来说∶『暂且失陪。我去去就来。』
等他一走,郑俊生欲言又止,踌躇了一会,方始开口,但却先向乌先生使个眼色,示意他细听。
『胡大先生,我有个主意,你算出本钱,让我去立个班子,一切从宽计算,充其量两千银子。不过你要给我五千,另外三千备而不用。』说着,他又抛给乌先生一个眼色,『这回是示意他搭腔。乌先生是极细心、极能体会世情的人,知道郑俊生的用意,这三千银子,胡雪岩随时可以收回,亦隐隐然有代为寄顿之意——中国的刑律,自有』籍没『,亦就是俗语所说的抄家
这一条以来,便有寄顿资财于至亲好友之家的办法,但往往由于受托是犯法的行为,受托者每有难色;至于自告奋勇、愿意受寄者,百不得一。乌先生相信郑俊生是见义勇为,决无趁火打劫之意,但对胡雪岩来说,这数目太小了,不值一谈,所以乌先生佯作不知,默然无语。
其实,郑俊生倒确是一番为胡雪岩着想的深刻用心,他是往最坏的方面去想,设想胡雪岩在革职以后会抄家,一家生活无着,那时候除了这三千两银子以外,还有由他的资本而设置的一个班子,所人亦可维生,郑俊生本人只愿以受雇的身分,领取一份薪水而已。
胡雪岩自是全然想不到此,只很爽快地答应∶『好!我借你五千银子。
只要人家说一声∶听滩簧一定要郑俊生的班子。我这五千银子就很值了。『
胡雪岩接着又对乌先生说∶『你明天到我这里来一趟,除了俊生这件事以外,我另外还有话同你说。』
谈到这里,只见周少棠去而复回,入席以后亦不讲话,只是举怀相劝,而他自己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引杯及唇,却又放下,一双筷子宕在半空中,仿佛不知从何下著。这种情形,胡雪岩、乌先生看在眼里,相视微笑,郑俊生却莫名其妙。
『怎么搞的?』他问∶『神魂颠倒,好象有心事。』
『是有心事,从来没有过的。』周少棠看着胡雪岩说∶『胡大先生,你叫我怎么说?』
原来刚才周太太派丫头将周少棠请了进去,就是谈胡雪岩赠妾之事。周太太实在很贤惠,乐见这一桩好事,虽然乌先生照胡雪岩的意思,关照她先不必告诉周少棠,但她怕周少棠不明了她的心意,人家一提这桩好事,他一定会用『我要先问问内人的意思』的话来回答。那一来徒费周折,不知直截了当先表朋态度。在周少棠有此意外的姻缘,自然喜不自胜,但就做朋友的道理来说,少不得要惺惺作态一番。这时候就要旁人来敲边鼓了,乌先生在胡雪岩的眼色授意之下,便向郑俊生说道∶『我们要吃老周的喜酒了。』
『喔,喔,好啊!』郑俊生见多识广,看到周少棠与胡雪岩之间那种微妙的神情,已有所觉,『大概是胡大先生府上的哪个大姐,要变成周家姨太太了。』
『大姐』是指丫头,乌先生答说∶『你猜到了一半,不是赠婢是赠妾。
我们杭州,前有年大将军,后有胡大先生。『接着便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大大地将朱姨太太夸赞了一番。
『恭喜,恭喜!又是一桩西湖佳话。』郑俊生说∶『谈到年大将军,他当初拿姨太太送人是有用意的,不比胡大先生一方面是为了朋友传宗接代,一方面是为了姨太太有个好归宿,光明正大,义气逼人。这桩好事,要把官维持到底,照我看,要有个做法。』
『喔,』胡雪岩很注意地问∶『请你说,要怎么做?』
『我先说当初年大将军,拿姨太太送人,也不止在杭州的一个,而且他送人的姨太太,都是有孕在身的┅┅』
原来年羹尧的祖先本姓严,安徽怀远人,始祖名叫严富,两榜及第中了进士,写榜时,误严为年。照定例是可以请求礼部更正的,但那一来便须办妥一切手续后,方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