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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棠不作声,他倒是想推辞,但找不出理由,最后只好这样说∶『我要同我老婆去商量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棠还在床上,杨书办便来敲门了。起床迎接,周少棠先为前一日晚上失迎致歉,接着动问来意。
『唐子韶!』杨书办说∶『昨天早晚就来看我,要我陪了他来看你。看起来此人倒蛮听话,我昨天叫他晚上来看你,他真的来了。』
『此刻呢?人在哪里?』
『我说我约好了你,再招呼他来见面,叫他先回去。你看,在哪里碰头?』
『要稍为隐蔽一点的地方。』
『那么,在我家里好了。』杨书办说∶『我去约他,你洗了脸、吃了点心就来。』
周少棠点点头,送杨书办出门以后,一面漱洗,一面盘算,想到胡雪岩昨天的话,不免怦然心动,想看看月如倒是怎么样的一匹『瘦马』?
到得杨家,唐子韶早就到了,一见周少棠,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反客为主,代替杨书办招待后到之客,十分殷勤。
『少棠兄,』杨书办站起来说∶『 你们谈谈,我料理了一桩小事,马上过来。中午在我这里便饭。』
这是让他们得以密谈,声明备饭,更是暗示不妨详谈、长谈。
但实际上无须花多少辰光,因为唐子韶成竹在胸,不必抵赖,当周少棠出示由杨书办抄来的清单,算出他一共侵吞了八万三千多银子时,他双膝一跪,口中说道∶『周先生,请你救救我。』
『言重,言重!』周少棠赶紧将他拉了起来,『唐朝奉,你说要我救你,不管我办得到、办不到,你总要拿出一个办法来,我才好斟酌。』
『周先生,我先说实话,陆陆续续挪用了胡大先生的架本,也是叫没奈何!这几年运气不好,做生意亏本,我那个小妾又好赌,输掉不少。胡大先生现在落难,我如果有办法,早就应该把这笔款子补上了。』
『照此说来,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不是,不是。』唐子韶说,一我手里还有点古董、玉器。我知道周先生你是大行家,什么时候到我那里看看,能值多少?『唐子韶略停一下又说∶』现款是没有多少,我再尽量凑。『
『你能凑多少?』
『一时还算不出。总要先看了那些东西,估个价,看缺多少,再想办法。』
原来这是唐子韶投其所好,编出来的一套话。周少棠玩玉器,在『茶会』
上颇有名声,听了唐子韶的话信以为真,欣然答说∶『好!你看什么时候,我去看看。』
『就是今天晚上好不好,』唐子韶说∶『小妾做的菜,很不坏。我叫她显显手段,请周先生来赏鉴赏鉴。』
一听这话,周少棠色心与食指皆动,不过不能不顾到杨书办与马逢时,因而说道∶『你不该请我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马大老爷我不便请他,我再请杨书办。』
杨书办是故意躲开的,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料理,所以发觉唐子韶与周少棠的谈话已告一段落,随即赶了出来留客。
『便饭已经快预备好了,吃了再走。』
『谢谢!谢谢!』唐子韶连连拱手,『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打搅。顺便提一声∶今天晚上我请周少棠到舍下便饭,请你老兄作陪。』
说成『顺便提一声』,可知根本没有邀客的诚意,而且杨书办也知道他们晚上还有未完的话要谈,亦根本不想夹在中间。当即亦以晚上有事作推托,回绝了邀约。
送走唐子韶,留下周少棠,把杯密谈,周少棠将前一天去看胡雪岩的情形,说了给杨书办听。不过,他没有提到胡雪岩劝他去骑月如那匹瘦马的话。
这倒并非是他故障隐瞒,而是他根本还没有作任何决定,即使见了动心,跃跃欲试,也要看看情形再说。
『胡大先生倒真是够气概!』杨书办说∶『今日之下,他还顾念着老交情!照他这样厚道来看,将来只怕还有翻身的日子。』
『 难!他的靠山已经不中用,他本人呢,锐气也倒了,哪里还有翻身的日子?』周少棠略停一下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看要唐子韶吐多少出来?』
『请你作主。』
周少棠由于对月如存着企图,便留了个可以伸缩的余地,『多则一半,少则两三万。』他说,『我们三一三十一。』
唐子韶家很容易找,只要到公济典后面一条巷子问一声『唐朝奉住哪里?』自会有人指点给他看。
是唐子韶亲自应的门,一见面便说∶『今天很冷,请楼上坐。』
楼上升了火盆,板壁缝隙上新糊了白纸条,外面虽然风大,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周少棠的狐皮袍子穿不住了,依主人的建议脱了下来,只穿一件直贡呢夹袄就很舒服了。
『周先生,要不要「香一筒,?』唐子韶指着烟盘说。
『你自己来。』周少棠说∶『我没有瘾,不过喜欢躺烟盘。』
『那就来靠一靠。』
唐子韶令丫头点了烟灯,然后去捧出一只大锦盒来,放在烟盘下方说道∶『周先生,你先看几样玉器。』
两人相对躺了下来,唐子韶抽大烟,周少棠便打开锦盒,鉴赏玉器,那锦盒是做了隔板的,每一层上面三块汉玉,每一块的尺寸大致相仿,一寸多长,六七分宽,上面刻的篆字,周少棠只认得最后四个字。
『这是「刚卯」。』周少棠指着最后四个字说∶『一定有这四个字∶』莫我敢当「。『
『喔,』唐子韶故意问说∶『刚卯作啥用场?』
『辟邪的。』
『刚卯的刚好懂,既然辟邪,当然要刚强。』唐子韶说∶『卯就不懂了。』
『卯是「卯金刀」,汉朝是姓刘的天下。还有一个说法,要在正月里选一个,所以叫刚卯。』
『周先生真正内行。』
『玩儿汉玉,这些门道总要懂的。』说着周少棠又取第二方,就着烟灯细看。
『你看这三块刚卯,怎么样?』
『都还不错。不过┅┅』
唐于韶见他缩口不语,便抬眼问道∶『不过不值钱?』
『也不好说不值钱。』周少棠没有再说下去。
唐子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几万银子的亏欠,拿这些东西来作抵,还差得远,因而也就不必再问了,只伸手揭开隔板说道∶『这样东西,恐怕周先生以前没有见过。』
周少棠拿起来一看,确是初见,是很大的一块古色斑斓的汉玉,大约八寸见方,刻成一个圆环,再由圆环中心向外刻线,每条线的未端有个数目字,从一到九十,一共是九十条线,刻得极细极深极均匀。
『这是啥?象个罗盘。』
『不错,同罗盘差不多,是日规。』
『日规?』周少棠反复细看,『玉倒确是汉玉,好象出土不久。』
『法眼、法眼!』唐子韶竖起大拇指说∶『出土不过三四年,是归化城出土的。』
『喔,』周少棠对此物颇感兴趣,『这块玉啥价钱?』
『刚刚出土,以前也没有过同样的东西,所以行情不明。』唐子韶又说∶『原只要当一千银子,我还了他五百,最后当了七百银子。这样东西,要遇见识货的,可以卖好价钱。』
『嗯。』周少棠不置可否,去揭第二块隔板,下面是大大小小七八方玉印。正取起一块把玩时,只听得楼梯上有响声,便即侧身静听。
『你去问问老爷,饭开在哪里?』
语声发自外面那间屋子,清脆而沉着,从语声的韵味中,想象得到月如过了风信年华,正将步入徐娘阶段的年龄。这样在咫尺之外,发号施令,指挥丫头,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会露面?转念到此,周少棠心头,不免浮起一丝怅惘之感。
此时丫头进来请示,唐子韶已经交代,饭就开在楼上,理由仍旧是楼上比较暖和。接着,门帘启处,周少棠眼前一亮,进来的少妇,约可三十上下年纪,长身玉立,鹅蛋形的脸上,长了一双极明亮的杏眼,眼风闪处,象有股什么力量,将周少棠从烟榻上弹了起来,望着盈盈含笑的月如,不由得也在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是小妾月如。』在烧烟的唐子韶,拿烟签子指点着说∶『月如,这是周老爷,你见一见。』
『喔,是姨大大!』周少棠先就抱拳作揖。
『不敢当,不敢当!』月如裣作礼,『周老爷我好象哪里见过。』
『你自然见过。』唐子韶说∶『那天阜康门口搭了高台,几句话说得挤兑的人鸦雀无声,就是周老爷。』
『啊!我想起来了。』月如那双眼睛,闪闪发亮,惊喜交集,『那天我同邻居去看热闹回来,谈周老爷谈了两三夭。周老爷的口才,真正没话说。
这倒还在其次,大家都说周老爷的义气,真正少见。胡大先生是胡财神,平常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