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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书办尚未开口,马逢时却先笑了,这一笑自有蹊跷在内,他就不作声了。
『明明是马大老爷,你怎么说是李老板?』孙干娘质问∶『为啥要说假话?』
『对不起!』马逢时向杨书办致歉∶『她说我不象生意人,又问我哪里学来的官派,所以我跟她说了实话。』
『说了实话?』杨书办问∶『是啥实话?除了身分还有啥?』
『没有别的。』
杨书办比较放心了,转脸对孙干娘说∶『你要识得轻重,不要说马大老爷到你这里来玩过。』
『这有啥好瞒的?道台大人都到我这里来吃过酒。』
『你不要同我争,你要我常常带朋友来,你就听我的话。』杨书办又说∶『今天要走了,马大老爷明天有公事,改天再来。』
『哪天?』孙干娘问∶『明天?』
『明天怕还不行。』马逢时自己回答∶『我等公事一完了,就来看你。』
『条戳没有到,今天晚上也找不着人了,明天一早去请教刻字店。』杨书办说∶『总要到中午,一切才会预备好,我看准定明天吃中饭去查封。』
『好!一切拜托,我在舍间听你的信。』
于是相偕离座出门,走在路上,杨书办少不得有所埋怨,而马逢时不断道歉,他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第二夭是『卯期』,杨书办照例要到『礼房』去坐一坐,以防『县大老爷』有什么要跟『学者爷』打交道的事要问,好及时『应卯』。礼房有现成的刻字匠,找了一个来,将一张马逢时的临时衔名条交了给他,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已经刻好送来,看看无事,起身回家,预备伴随马逢时到公济典去查封。
一进门跨进堂屋,便看到正中方桌上堆了一条火腿,大小四个盒子,门口又是五十斤重的一坛花雕,知道是有人送礼,便喊∶『阿毛娘,阿毛娘!』
阿毛是他儿子的乳名,『阿毛娘』便是叫他的妻子。杨太太应声而至,不等他开口便说∶『有张片子在这里,是公济典的姓唐的。我们跟他没有来
往,送的礼我也不敢动。『
说着,杨太太递过来一张名片,一看果然是唐子韶,略一沉吟,杨书办问道∶『他有什么话?』
『说等等再来。』杨太太答说∶『看他吞吞吐吐,好象有什么话,要说不肯说似的。』
『我晓得了。这份礼不能收的。』
杨书办坐了下来,一面喝茶一面想,唐子韶的来意,不问可知?他只奇怪,此人的消息,何以如此灵通,知道他会赔马逢时去查封公济?是不是已经先去看过马逢时,马逢时关照来找他的呢?倘是如此,似乎先要跟马逢时见个面,问一问他交谈的情形,才好定主意。
正这样转着念头,听得有人敲门,便亲自起身去应接。他跟唐子韶在应酬场中见过,是点头之交,开门看时,果然是他,少不得要作一番讶异之状。
『杨先生,』唐子韶满脸堆笑地说∶『想不到是我吧?』
『想不到,想不到。请里面坐。』杨书办在前头领路,进了堂屋,指着桌子说∶『唐朝奉,无归不肥禄,你这份礼,我决不收。』
唐子韶似乎已经预知他会有这种态度,毫不在乎他说∶『小事,小事,慢慢谈。』
杨书办见他如此沉着,不免心生警惕,说声∶『请坐。』也不叫人倒茶,自己在下首正襟危坐,是不想久谈的神情。
『杨先生,听说你要陪马大老爷来查封公济典?』
见他开门见山地发问,杨书办却不愿但然承认,反问一句∶『唐朝奉,你听哪个说的?』
『是辗转得来的消息。』
辗转传闻,便表示他不曾跟马逢时见过面,而消息来源,只有两处,一是周少棠,一是庆余堂的老朱。细想一想,多半以后者为是。
『请问,你是不是从庆余堂那边得来的消息?』
这也就等于杨书办承认了这件事,唐子韶点点头说∶『是的。』
『那么,老兄就是打听这一点。』
『当然还有话要请教杨先生。』唐子韶问∶『请问,预备什么时候来?
我好等候大驾。『
『言重!言重!这要问马大老爷。』
由于活不投机,唐子韶不能吐露真意,不过他送的那份不能算菲薄的札,始终不肯收回,杨书办亦无可奈何,心头不免有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协助马逢时去查封公济时,较难说话的困惑。
『杨先生,』唐子韶起身预备告辞时,忽然问出一句话来∶『我想请问你,同周少棠熟不熟?』
杨书办沉吟了一下,只答了一个字∶『熟。』
『他同马大老爷呢?』
问到这句话,显得此人的交游很广、路子很多,也许前一天他与马逢时、周少棠曾在酒店中一起聚晤这件事,已有人告诉了他,然则用一句『不大清楚』来回答,便是故意说假话,受了人家一份礼,连这么一句话都不肯实说,唐子韶自然会在心里冷笑。
以后如何是以后的事,眼前先让唐子韶这样的人对他鄙视,未免太划不来了。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说了实话∶『不算太熟。』
唐子韶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微笑着说∶『打扰,打扰。改天公事完了,我要请杨先生、马大老爷好好叙一叙。』
正当杨书办在马逢时家,准备出发去查封公济典时,他家里的女仆匆匆奔了来,请他回家,道是『太太有要紧事要商量』。
杨书办还在踌躇,马逢时开口了,『你就先请回去吧!』他说∶『商量好了马上请过来,我在这里等。』
好在离得近,杨书办决定先回去一趟,到家一看,非常意外地是周少棠在等候,明明是他要请他来说话,却作了托辞,显然的,周少棠来看他,是不愿让马逢时知道的。
『事情有了变化。』周少棠停了一下说∶『我说实话吧,唐子韶来看过我了。』
『喔,』杨书办问∶『啥辰光?』
『就是刚刚的事,他寻到阜康来的。』周少棠说∶『他的话也有点道理,公济的事一闹出来,又成了新闻,对胡大先生不利。而且查封的事,一生枝节,官府恐怕对胡大先生有更厉害的处置。我想这两点也不错,投鼠忌器,特为来同你商量。』
杨书办想了一下答说∶『他先到我这里来过了,还送了一份礼。事情很明白了,他在公济确有毛病,而且毛病怕还不小。现在你说投鼠忌器,是不是放他一马,就此拉倒?』
『那不太便宜他了?他亦很识相,答应「吐」出来。』
『怎么吐法?』
『这就要看你了。』
周少棠的意思是,杨书办陪了马逢时到公济典,细细查库、查帐,将唐子韶的毛病都找了出来,最好作成笔录,但不必采取任何行动,回来将实情告诉周少棠,由他跟唐子韶去办交涉。
杨书办心想,这等于是一切由周少棠做主,他跟马逢对不过是周少棠的『伙计』而已。不过,只要有『好处』,做『伙计』亦无所谓。
当然,这不必等他开口,周少棠亦会有交代∶『这样做法,不过是免了唐子韶吃官司,他再要想讨便宜,就是妄想。我们还是照原来的计划,一方面是帮胡大先生的忙,一方面我们三个,你、我、老马,弄几两银子过年。』
『我倒无所谓。』杨书办说∶『老马难得派个差使,而且这件事也要担责任,似乎不好少了他的。』
『一点不错。你叫他放心好了。』
『你做事,他也很放心的,不过,最好开个「尺寸」给他。』
尺寸是商场的切口,意指银数,周少棠答说∶『现在有「几尺水,还不晓得,这个尺寸怎么开法?』
『几尺水』者是指总数。唐子韶侵吞中饱几何,能『吐』出来多少?目前无从估计,周少棠不能承诺一个确数,固属实情,但亦不妨先『派派份头』。
等杨书办提出这个意见以后,周少棠立即说道∶『大份头当然是归胡大先生。如果照十份派,胡大先生六份,老马两发,你、我各一份。怎么样?』
杨书办心想,如果能从唐子韶身上追出一万银子,马逢时可得两千,自己亦有一千两进帐,这个年可以过得很肥了。
于是欣然点头∶『好的,就照这样子派好了。』
由于事先已有联络,马逢时由杨书办陪着到了公济典,不必摆什么官派,
只将预先写好的、暂停营业三夭的告示贴了出去,等顾客散尽,关上大门。
开始封库查帐。
唐子韶先很从容,看马逢时态度平和,杨书办语言客气,以为周少棠的路子已经走通了,及至看到要封库,脸色已有些不大自然,再听说要查帐,便无法保持常态了。
『杨先生,你请过来。』他将杨书办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今天中午,周少棠同你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