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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有人,沉默了一会,福生说道∶『请螺蛳太太说下去。』
『既然大家愿意同船合命,就一定要想到,害人就是害己。我有几句话,大家听好,第一,不准在各楼各厅,尤其是老太太那里去谈这件事。』
『是!』
『第二,俗语说的「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们自己先不要到处去乱说,如果有人来打听这件事,要看对方的情形,不相干的人,回答他一句∶』不晓得。「倘或情分深,也是关心我们胡家的,不妨诚诚恳恳安慰他们几句,市面上一时风潮,不要紧的。『
看大家纷纷点头或者颇能领悟的表情,螺蛳太太比较放心了,接着宣布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仍旧是用一句俗语开头∶『俗语说「树大招风」,大家平时难免有得罪了人的地方,所以阜康不下排门,一定会有人高兴,或者乘此机会
出点什么花样。「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听见有人在说闲话,不必理他们,倘或发现有人出花样,悄悄儿来告诉我,只要查实了确有其事,来通风报信的人,我私下有重赏。『说到这里,螺蛳太太回头叫一声∶』阿云!『
『在这里。』阿云从她身后转到她身旁。
『不管是哪一个,如果到中门上说要见我,都由你去接头,有啥话你直接来告诉我,如果泄漏了,唯你是问,你听明白了没有。』
不但阿云听明白了,所有的人亦都心里有数,只要告密就有重赏,不过一定要跟螺蛳太太的心腹阿云接头,不但不会泄漏机密,而且话亦一定能够不折不扣地转达。
『太太有没有什么话交代?』螺蛳太太转脸问说。
大太太点点头,吸完一袋水烟,拿手绢抹一抹口说∶『这里就数福生经的事多,长毛造反以前,福生就在老爷身边了,三起三落的情形都在他眼里。
福生,你倒说说看,老爷是怎样子起来的?『
『老爷,』福生咳嗽一声,清一清喉咙说∶『老爷顶厉害的是,从不肯认输,有两回大家看他输定了,哪晓得老爷象下棋,早就有人马埋伏在那里,「死棋肚子里出仙着」。这一回,老爷一定也有棋在那里,不过我们不晓得,等老爷一回来就好了。』
『你们都听见了。』大太太说∶『三小姐的好日子马上到了,大家仍旧高高兴兴办喜事,「天塌下来有长人顶」,你们只当没有这桩事情好了。』
未到中午,好象杭州城里都已知道阜康钱庄『出毛病了』!『卖朝报』
的人也很不少——奔走相告,杭州人谓之『卖朝报』。
固然有的是因为这是从太平天国失败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新闻,但更多的人是由于利害相关,胡雪岩的事业太多了,跟他直接间接发生关系的人,不知道多少,最着急的是公济典总管唐子韶的姨太太月如,原来先是有胡家周围的人,以胡家为目标在做生意,螺蛳太太很不赞成,但胡雪岩认为『肥水不落外人田』,而且做生意是个人自由,无可厚非。这样久而久之,成了一种风气,月如见猎心喜,也做过一回生意,那是胡老太太做生日,大排筵席,杭州厨子这一行中有名的几乎一网打尽,月如跟一个孙厨合作,包了一天,赚了四百多两银子,非常得意。这回胡三小姐出阁,喜筵分五处来开,除了头等客人,由胡家的厨子,自行备办以外,其余四处都找人承办。阿高跟唐子韶走得很近,月如当然相熟,托他设法包了一处,午晚两场,一共要开一百二十桌,仍旧跟孙厨合作,一个出力,一个垫本,如今阜康一出毛病,胡三小姐的喜事,不会再有那么大的排场了。
月如家住公济典后面,公济典跟阜康只隔几间门面,所以阜康不卸排门,挤兑的人陆续而来,高声叫骂的喧嚣情形,月如听得很清楚,正在心惊肉跳,想打发人去找孙厨夹商量时,哪『知孙厨亦已得到消息,赶了来了。
『你的海货发了没有?』
『昨天就泡在水里去发了,』孙厨答说∶『不然怎么来得及。』
『好!这一来鱼翅、海参都只好自己吃了。』
『怎么三小姐的喜事改日子了?』
『就不改,排场也不会怎么大了!』月如又说∶『就算排场照常,钱还不知道收得到,收下到呢?』
孙厨一听愣住了,『那一来,我请了二十个司务,怎么交代?』他哭丧着脸说。
月如一听有气,但不能不忍,因为原是讲好了,垫本归她,二十名司务的工钱,原要她来负责,不能怪孙厨着急。
『唐姨太,』孙厨问说∶『你的消息总比我们灵吧,有没有听说胡大先生这回是为啥出毛病?』
『我哪里晓得?我还在梳头,听见外面人声,先象苍蝇「嗡嗡嗡」地飞,后来象潮水「哗哗哗」流,叫丫头出动一打听,才晓得阜康开门以来,第一回不卸排门做生意。到后来连公济典都有人去闹了。』月如又问∶『你在外头听见啥?』
『外头都说,这回胡大先生倒掉,恐怕爬不起来了!爬得高,掉得重,财神跌交,元宝满地滚,还不是小鬼来捡个干净。等爬起来已经两手空空,变成「赤脚财神」。』
光是谓之『赤脚』,财神连双鞋都没有了,凄凉可知。月如叹口气说∶『真不晓是啥道理,会弄成这个样子?』
『从前是靠左大人,现在左大人不吃香了,直隶总督李中堂当道,有人说,胡大先生同李中堂不和,他要跌倒了,李中堂只会喘一脚,不会拉一把。』
『这些我也不大懂。』月如把话拉回来,『谈我们自己的事,我是怕出了这桩没兴的事,胡家的喜事,马马虎虎,退了我们的酒席。』
『真的退了我们的酒席,倒好了,就怕喜事照办,酒席照开,钱收不到。』
『这,』月如不以为然,『你也太小看胡大先生了,就算财神跌倒,难道还会少了我们的酒席钱!』
『不错!他不会少,就怕你不好意思去要。』孙厨说道∶『唐姨太你想,那时候乱成什么样子,你就好意思去要,也不晓得同哪个接头。』
一听这话,月如好半晌作声不得,最后问说∶『那么,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孙厨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说∶『第一要弄清楚,喜事是不是照常?』
『我想一定照常。胡大先生的脾气我晓得的。』
『喜事照常,酒席是不是照开?』
『那还用得着说。』
『不!还是要说一句,哪个说,跟哪个算帐,唐姨太,我看你要赶紧去寻高二爷,说个清楚。』
『高二爷』是指阿高。这提醒了月如,阿高虽未见得找得到,但不妨到『府里』去打听打听消息。
月如近年来难得进府。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怕见旧日伙伴,原是烧火丫头,不道『飞上枝头作凤凰』,难免遭人妒嫉,有的叫她『唐姨太』,有的叫她『唐师母』,总不如听人叫月如来得顺耳。尤其是从她出了新闻以后,她最怕听的一句话就是∶『老爷这两天有没有到你那里吃饭?』
这天情势所逼,只好硬着头皮去走一趟,由大厨房后门进府,旁边一间敞厅,是各房仆妇丫头到大厨房来提开水、聚会之地,这天长条桌上摆着两个大箩筐,十几个丫头用裁好的红纸在包『桂花糖』——杭州大小人家嫁娶都要讨『桂花糖』吃,白糖加上桂花,另用玫瑰、薄荷的浆汁染色,用小模子制成各种花样,每粒拇指大小,玲珑精致,又好吃、又好玩,是孩子们的恩物。
胡三小姐出阁,在方裕和定制了四百斤加料的桂花糖,这夭早晨刚刚送
到,找了各房丫头来帮忙。进门之处恰好有个在胡老太太那里管烛火香蜡的丫头阿菊,与月如一向交好,便往里缩了一下,拍拍长条桌说∶『正好来帮忙。』
月如便挨着她坐了下来,先抬眼看一看,熟识的几个都用眼色默然地打了招呼,平时顶爱讲话的两个,这天亦不开口,各人脸上,当然亦不会有什么笑容。
见此光景,月如亦就不敢高声说话了,『三小姐的喜事,会不会改日子?』
她先问她最关心的一件事。
『你不看仍旧在包桂花糖?』阿菊低声答说∶『今朝天朦朦亮,大太太、螺蛳太太在「公所」交代,一切照常。』
『怎么会出这种事?』月如问说∶『三小姐怎么样?有没有哭?』
『哭?为啥?跟三小姐啥相干?』
『大喜日子,遇到这种事,心里总难过的。』
『难过归难过,要做新娘子,哪里有哭的道理?不过,』阿菊说道∶『笑是笑不出来的!』
『你看,阿菊,』月如将声音压得极低,『要紧不要紧?』
『什么要紧不要紧?』
『我是说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