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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应春倒抽一口冷气,结结巴巴说∶『你的话不错,大先生的话也要算数。』
『我不是说不算数,是现在没有钱,有,钱又不是我的,我为啥不给你。』
『这钱怎么会没有?指明了做这个用途的。』
『不错,指明了作这个用途的。不过,应春兄,你要替我想一想,更要替大先生想一想。几次谈到缫丝厂的事,你总说「难,难,不晓得啥辰光才会成功?」如果你说∶快谈成功了,十天半个月就要付款,我自然会把你这笔款子留下来。你自己都没有握,怎么能怪我?』
『你不必管我有没有把握,指明了给我的,你就要留下来。』
这话很不客气;宓本常冷笑一声说道∶『如果那时候你请大先生马上交代,照数拨给你,另外立个折子,算是你的存款,我就没有资格用你这笑钱。没有归到你名下以前,钱是阜康的。阜康的钱是大先生所有;不过阜康的钱归我宓某所管。受人之禄,忠人之事,银根这么紧,我不把这笔钱拿来活用;只为远在杭州的大先生的一句话,把这笔钱死死守住,等你不知道哪天来用,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这几句话真是将古应春驳得体无完肤,他不能跟他辩,也不想跟他辩了。
可是宓本常却还有话∶『你晓得的,大先生的生意愈做愈大,就是因为一个钱要做八个钱、十个钱的生意。大先生常常说∶』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以现在市面上的现款来说,岂止八个坛子七个盖?顶多只有一半,我要把他搞得不穿帮,哪里是件容易的事。老兄,我请问你,今天有人来提款,库房里只有那二十几万银子,我不拿来应付,莫非跟客户说∶那笔银子不能动,是为古先生留在那里收买缫丝厂用的?古先生啊古先生,我老宓跟你,到那时候,不要说本来就是阜康的钱,哪怕是两江总督衙门的官款,明天要提了去给兄弟们关饷,我都要动用。客户这一关过不去,马上就有挤兑的风潮,大先生就完完大吉了。『』四姐,老宓的说法,只要是真的,就算不肯帮我忙,我亦没话说。因为虽然都是为小爷叔办事,各有各的权限,各有各的难处,我不能怪他。『』那末,『螺蛳太太立即钉一句∶』你现在是怪他罗?『古应春老实答道∶』是的。有一点。『』这样说起来,是老宓没有说真话!不然你就不会怪他。『螺蛳太太问道∶』他那几句话不真?『
『还不是头寸。』话到此处,古应春如箭在弦,不发不可,『他头寸是调得过来的,而且指定了收买缫丝厂的那笔款子,根本没有动,仍旧在汇丰银行。』一听这话,螺蛳太太动容了,『姐夫,』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动过?』
『我听人说的。』
『是哪个?』
『这——』古应春答说∶『四姐,你不必问了。我的消息很靠得住。』
螺蛳太太有些明白了,阜康管总帐的周小棠,跟宓本常不甚和睦,也许是他透露的消息。
『姐夫要我不问,我就不问。不过我倒要问姐夫,这件事现在怎么办?』
『收买缫丝厂的事,已经不必再谈了。现在就有八万银子,也买不成功;人家黄佐卿看我拿不出现银,另外寻了个户头,卖了九万五千银子。』古应春说到这里,摇一摇头,脸色非常难看,『四姐,我顶难过的是,在上海滩上混了几十年,听了一句教人要吐血的话。』
『噢!』螺蛳太太大为同情,『你说了出来,我来替你出气。』『出气?』古应春连连摇头,『那一来变成「窝里反」了,不好「不好。』
『就算我不响,你也要说出来;心里有委屈,说出来就舒服。』
古应春沉吟了说∶『好,我说。那天——』
那天——螺蛳太太到上海的前两天,黄佐卿发了个帖子请古应春吃花酒。买卖不成,朋友还是朋友,古应春准时赴约;场面很热闹,黄佐卿请了有近二十位的客,两桌麻将,一桌牌九,打了上千大洋的头。接下来吃花酒,摆的是『双双台』;客人连叫来的局,不下五十人之多,须将整楼三个大房间打通,才摆得下四桌酒。
主客便是收买公和永的潮州帮『鸦片大王』陈和森;古应春也被邀在这一桌坐。笙歌嗷嘈之余,黄佐卿举杯向古应春说道∶『应春兄,我特为要敬你一杯酒;如果十天之前不是你头寸不便,我就不会跟「陈大王」谈公和永,也就少卖一万五千银子了。说起来这一万五千两,是你老哥挑我赚的,我是不是应该敬杯酒。』说完哈哈大笑,管自己干了酒。讲完了这一段,古应春又说∶『四姐,你想,这不是他存心给我难堪?当时,我真正是眼泪往肚子里流。』螺蛳太太亦为他难过,更为他不平,『这件事,大先生晓不晓得?』她问。
『这件事,我怎么好告诉大先生?不过收买公和永不成这一节,我已经写信给大先生了。』『我在杭州没有听说。』
古应春想了一下说∶『算起来你从杭州动身的时候,我的信还没有到。』
『好!这一节就不去谈它了。至于老宓勒住银不放,有意跟你作对,这件事我一定要问问他。』『不!』古应春说∶『请四姐一定要顾大局,现在局势不大好,全靠大家同心协力,你一问他,必生是非,无论如何请你摆在心里。』『你晓得的,我也同七姐一样,有不平的事,摆在心里,饭都吃不下的。』螺蛳太太说∶『我只要不「卖原告」,他哪里知道我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看她态度非常坚决,古应春知道无法打消她的意向;考虑了一会说∶『四姐,你以为不提我的名字,他就不会疑心到我,那是自己骗自己。你总要有个合情理的说法,才可以瞒得过他。』『你讲,应该怎么个说法?』
『在汇丰银行,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螺蛳太太想了一下说道∶『有个张纪通,好象是汇丰银行的。』
『不错,张纪通是汇丰银行「二写」。』古应春问∶『四姐跟他熟?』
『他太太,我们从前是小姊妹。去年还特为到杭州来看过我。』
『好!那就有说法了。四姐,你如果一定问这件事,见了老宓就这样子说∶你说,古应春告诉我,阜康的头寸紧得不得了;可是,我听张政通的太太说∶阜康有廿几万银子,一直存在汇丰没有动过奇#書*網收集整理。看他怎么说?』
『我懂了,我会说得一点不露马脚;明天早晨我先去看张太太,做得象真的一样。我看他一定没话可说;那时候我再埋怨他几句,替你出气。』『出气这两个字,不必谈它。』
『好,不谈出气,谈你圆房。』
螺蛳太太急转直下地说∶『这件事就算不为你,也不为瑞香,为了七姐,你也要趁我在这里,请我吃这杯喜酒。』古应春终于答应了。于是螺蛳太太便将与七姑奶奶商量好的计划,一一说知;事到如今,古应春除了唯唯称是以外,别无话说。
第二天早饭既毕,螺蛳太太便催瑞香瑞得出门。这是前一天晚上就说好了;但瑞香因为一出门便是一整天,有好些琐屑家务要安排好,因而耽误了工夫,七姑奶奶帮着一催再催,快到不耐烦时,方始相偕登车,看表上已经十一点了。『刚刚当着七姑奶奶,我不好说,我催你是有道理的,先要到张太太家去一趟,稍为坐一坐到阜康去开银票。现在,辰光不对了,吃中饭的时候去了,一定留住;下半天等去了阜康,就办不成事了。看首饰不能心急;不然十之八九要后悔。现在,没法子,张家只好不去了。』『都是我不好。』瑞香陪笑说道∶『太太何不早跟我说一句。』
『我也不晓得你这么会磨!摸东摸西,忘记掉辰光。喔!』螺蛳太太特为关照∶『回头我同宓先生说,我们是从张家来,你不要多说什么,免得拆穿西洋镜。』瑞香答应着,随同螺蛳太太坐轿子到了阜康;宓本常自然奉如上宾,他的礼貌很周到,从胡老太太起,胡家全家,——问到。接下来又敷衍瑞香,笑嘻嘻地问道∶『瑞姑娘,哪天请我们吃喜酒?』
瑞香红着脸不答;螺蛳太太接口∶『快了,快了!』她说∶『今天就是为此到钱庄来的,我想支两千银子,七姑奶奶也有个折子在这。』取出七姑奶奶的折子来一看,存银四千五百余两,螺蛳太太作主,也提二千,一共是四千银子,关照宓本常开出数目大小不等的十来张银票,点收清楚,要谈古应春的事了。『宓先生,』她闲闲问说∶『这一晌,上海市面怎么样?』『不好,不好!银根愈来愈紧了。』『我们阜康呢?』
『当然也紧。』
『既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