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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营帐,袁世凯自然而然想起了一个人,此人名叫徐世昌,是个举人,办事很扎实,托他去活动,万无一失。只是照周家禄说,花费须一千两银子,款从何出,却费思量。
想来想去,只好去找张謇。他兼管着支应所,粮饷出入,大权在握,只要他点头,一千两银子就有着落了。见面招呼,一声『张先生!』张謇便是一楞,原来他称周家禄是『周先生』,叫张謇一向只『老师』二字,如今不但改了『先生』,而且还加了姓,此又何故?一时不便责问,只冷冷地答一声∶『有何见教?』
袁世凯也发觉自己错了,但亦不愿再改口,只婉转地说明了自己的困难,请张謇『成全』。
『成全不敢当,不过既然是朋友,理当相助。支应所的款子是公款,我不便私下借给你;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的公费每月二百两,你写五张「领结」来,我把你的五个月公费先发给你。』『好!请问领结如何写法?』
本来『印结』之结,当作承认事情已经结束来解释,辞句上不大好听,没有人去理会,只是袁世凯心里有病,将张謇所开的印结式样,拿回去一看,上面写的大意是,领到某月份公费二百两,当面点清,成色分两,均未短缺;嗣后倘有短缺,决不致提出任何补偿的要求。倒象防他会耍赖似的,心里已经不大舒服;再翻一翻一部他当作作官秘诀来用的『六部成语』,其中『吏部』有一条常用的成语,叫做『甘结』,注解是∶『凡官府断案既定,或将财物令事主领回者,均命本人作一「情甘遵命」之据,上画花押,谓这甘结』。顿时大为光火;原来所谓印结是这么一种做低服小的表示,不过画花押改为钤印而已,他觉得支应所欺人太甚了。
再一想到,这回的保案中,张謇不过是以县丞保用为七品的知县;自己是同知,所谓『五品黄堂』,凭什么要向支应所具印结?当时大发了一顿牢骚,但不具印结,领不到银子,只好忍气吞声照办。可是张謇虽然听说他背后大骂『何物支应所』,觉得小人得志的那副脸嘴,令人齿冷;但还是很帮他的忙。
『慰亭,』他问,『你这银子是要在京里用?』『是的。』
『那么你要寄给谁呢?』
『我的一个总角之交。』袁世凯答说∶『姓徐,大概已经是新科举人了。』
张謇懂他的意思,他这姓徐的朋友应北闱乡试,如今已经发榜,可能榜上有名,不过远在异国,未得京师消息,所以用了『大概』二字。
『好!』张謇说道∶『我当然不能发你现银,用银票呢,又怕寄递中途失落了,也很麻烦。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喔,请张先生说。』
又是『张先生』!听惯了他口口声声叫『老师』,现在第二回听见这个称呼,实在有些刺耳。不过张謇还是很耐心地说∶『本军的饷银,都是由天津「北洋公所」发的;我现在给你一张领据,你寄给你的朋友,由他直接到北洋公所去领,岂不方便。』『好,好!费心张先生了。』
『你贵友的大名是哪两个字?』张謇又说∶『领据上指明由某人去领,比较保险。』
袁世凯觉得这话也不错,点点头说∶『叫徐世昌。五世其昌的世昌。』
『哪里人?』
『这也要写在领据上?』
『不是这意思。我要写明他的身份,赴北闱当然不是监生,就是生员,生员就要写明哪一县的生员,所以我问他是哪里人。
『他是生员。』袁世凯说∶『他原来浙江宁波人,乾隆年间迁居天津,他高祖是河南南阳知县,殁在任上,葬在河南汲县,他家以后就一直寄居在那里,所以他又算浙江人,也算直隶人,或者河南人。』『这样说,他还是天津的生员,如果是汲县进的学,就得在河南乡试。』
张謇开了领据,指明由『原天津生员徐世昌』具领『。等这张邻据寄寄到徐世昌手里,他已经是新科举人了。徐世昌是与他的胞弟徐世光一起下科场的。三场考毕,在等候发榜的那一个月之中,功名心热,得失这念梗在胸中,有些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常常往来的一个好朋友,便劝他去求一支签。
他这个朋友叫柯绍半,字凤笙,山东胶州人。告诉徐世昌说∶『琉璃厂的吕祖祠,那里的签,最灵验不过,有求必应;有应必中。你何妨去求一求看。』徐世昌欣然乐从,到了琉璃厂吕祖祠,看香火比它西面的火神庙还盛,信心便又添了几分。当下虏诚祷祝,抽了一支签出来,上面写的一首诗是∶『八九玄功已有基,频添火候莫差池,待看十二重楼透,便是丹成鹤到时。』『这好象工夫还不到。』徐世昌说∶『今科恐怕无望。』『不然。』柯绍半说∶『照我看,这是指春闱而言,第二句「频添火候莫差池」,是说你秋闱得意以后,要加紧用功,多写写「大卷子」,明年会试中式,殿试得鼎甲,那岂非「十二重楼诱」出?』
徐世昌听这一解,大为高兴。再看诗后的『断曰』∶『光前裕后,昌大其门庭』,益发满心欢悦了。
到得登榜那天,由半夜等到天亮,由天亮等到日中,捷报来了,不过徐世昌却格外难堪,原来他的胞弟徐世光中了第九十五名举人。
当下开发了喜封,在会馆中乱过一阵,等静下来不由得凄然下泪。
『大哥,我看你的闱墨比我强。』徐世光安慰他说∶『一定是五经魁,报来还早呢!』
原来乡试发榜,弥封卷子拆一名,写一名,从前一天半夜,一直要写到第二天晚上。向例写榜从第六名开始,前五名称为,『五经魁』,留到最后揭晓,那时已是第二天晚上,到拆五经魁的卷子时,闱中仆役杂工,人手一支红蜡烛,光耀如白昼,称为『闹榜』。其时黄昏未到,所以徐世光说是『报来还早呢』。
『报!』外面又热闹了,徐世昌侧耳静听,报的是∶『贵府徐大少爷郎世昌,高中壬午科顺天乡试第一百四十五名举人。』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泥金报条上所写的,还怕会眼花看错,报子『连三元』来讨赏,赏了二十两还不肯,说是∶『大少爷、二少爷,双喜临门,起码得赏个一百两银子。』
这总不是假的吧!
争多论少,终于以四十两银子打发了『连三元』。不过这是『头报』,接下来还有『二报』、『三报』,少不得还要破费几两银子。这一夜会馆中很热闹,徐氏兄弟棠棣联辉,他们所住的那个院子,更是贺客接踵不断,直到午夜过后,才得清静下来,虽然人已经非常困倦了,但徐世昌的精神亢奋,一点睡意都没有。
『二弟,好灵啊!』徐世昌突然跳起来,大声嚷着,倒把徐世光吓一大跳。
『大哥,什么东西好灵?』
『,二弟,你不能用「东西」这种字眼,我是说吕祖的签好灵。你看。』徐世昌指着签词∶『「光前裕后」,不明明道破,你的名次在前吗?』
『呃!』徐世光也觉得有点道理,『真的,吕祖已经明示,我要沾大哥的光。』
『不过,二弟,你也别太得意。你将来的成就不及我。』
他以兄长的身份,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徐世光自然只有保持沉默。
『怎么,徐世昌说∶』你不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我将来的成就不及大哥,也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刚刚是在谈吕祖的签,大哥一定在签上有所领悟,而没有说出一个究竟来,我就不便置喙了。』『当然!当然是签上透露的玄机,你看∶』昌大其门庭「,不就是我徐世昌才能荣宗耀祖吗?『
『徐世光无话可答,只有连声应说是。
『只有大哥才能昌大咱们徐家的门庭。』
『二弟,』徐世昌神情肃穆地说∶『明天到吕祖祠去磕个头,一则谢谢他老人家的指点;再则今后的行止,也要请他老人家指点。』徐世光听兄长的话,第二天又一起到吕祖祠祝告求签。这回是各求一支,叩问行止,徐世光求得的签,意思不是如回家读书,明年春天会试再来;徐世昌的那一支是∶『出门何所图,胜如家里坐,虽无上天梯,一步高一步。』『二弟,你回去,我不能回去。』徐世昌说∶『签上说得很明白,出门胜似在家。我在京用功为妙。』
徐世光自是听他作主,一个人先回家乡;徐世昌却寻得一个馆地,是兵部尚书张之万家,他们是世交,张之万将他请了去陪他的儿子张瑞荫一起读书,附带办办笔墨,住在张家后院。
后院很宽敞,徐世昌布置了卧室、书房以外,还有余屋,打算着设一个神龛,供奉吕祖;主意将定未定之际,夜得一梦,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