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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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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杨师爷?』

于是杨师爷下轿,古应春亦到船头上去迎接,进入舱内,由悟心正式引见。那师爷是绍兴人,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四、五岁,不过绍兴师爷一向古貌古心,显得很老成的样子,所以骤看竟似半百老翁了。

彼此请教名字,那杨师爷号叫莲坡,古应春便以『莲翁』相称,寒暄了一会,悟心说道∶『你们喝酒吧!一面喝,一面谈。』

于是摆设杯盘,请杨莲坡上坐;悟心不上桌,坐在一旁相陪。

话题当然也要她开头,『老杨!』她说,『雷老爷我是初识;应春是多年的熟人,他有事请你帮忙。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晓得。』杨莲坡答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就不说,我也要尽心尽力,交个朋友。』『多谢、多谢!』古应春敬了一杯酒,细谈此行的来意,以及跟赵宝禄见面的经过。

杨莲坡喝着酒,静静听完全,开口问道∶『应翁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要问你啊!』悟心在一旁插嘴,『人家无非要有个着落。』

『所谓着落有两种,一是将来要他依约行事,一是现在就有个了断。不知道应翁要哪一样?』

『这个人很难弄,将来一定会有麻烦,不如现在就来个了断。』古应春说,『此刻要他退钱,不知道办得到,办不到?』『不怕讨债的凶,只怕欠债的穷。如果他钱已经用掉了,想退也没法子。』这是实话,不过古应春亦并不是要赵宝禄即时退钱不可,怡和洋行那方面,只要将与赵宝禄所订的契约转过来,胡雪岩已承诺先如数退款,但将来要有保障,赵宝禄有丝交丝,无丝退还定洋。只是要如何才有保障,他就不知道了。『最麻烦的是,他手里有好些做丝人家写给他的收据,一个说付过钱了,一个说没有收到,打起官司来,似乎对赵宝禄有利。』『不然。』杨师爷说∶『打官司一个对一个,当然重在证据,就是上了当,也只好怪自己不好。如果赵宝禄成了众矢之的,众口一词说他骗人,那时候情形就不同了。不过上当的人,官司要早打,现在就要递状子进来。』『你也是。』悟心插嘴说道∶『这是啥辰光,家家户户都在服侍蚕宝宝!哪里来的工夫打官司?』

杨师爷沉吟了一回说道∶『办法是有,不过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都要走到。赵宝禄有没有「牙帖」?』交易的介绍人,古称『驵侩』,后汉与四夷通商,在边境设立『互市』;到唐朝,『互市』扩大,且由边境延伸到长安,特设『互市监』,掌理其事,『互市』中有些『互郎』,即是『驵侩』,互市之物,孰贵孰贱,孰重孰轻,只凭他一句话,因而得以操纵其间,是个很容易发财的行业,不过第一、须通番语;第二、要跟互市监拉得上关系。所以胡人当互郎的很多,如安禄山就是。不过胡人写汉字,笔划不真切,互字不知如何写成『牙』字,以论传论,称为『牙郎』;后世简称为『牙』,一个字叫起来不便,就加一个字,名之为『牙行』。『牙行』是没本钱生意,黑道中人手里握一杆秤,在他的地盘上强买强卖,两面抽佣,甚至于右手买进、左手卖出,大『戴帽子』。所以有句南北通行的谚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车案、船老大、店小二、脚案,无非欺侮过往的陌生旅客;只有牙行欺侮的不是旅客而是本地人。

当然也有适应需要,为买卖双方促成交易、收取定额佣金的正式牙行,那要官府立案,取得户部或者本省藩司衙门所发的执照,称为『牙帖』,方能从事这个行当。赵宝禄不过凭借教会势力,私下在做牙行,古应春推测他是不可能领有牙帖的。

『我想他大概也不会有。』杨师爷说∶『怡和洋行想要有保障,要写个禀帖来。县衙门把赵宝禄传来,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他说「有」;好,叫他象牙帖出来看看。没有牙帖,先就罚他。』『罚过以后呢?』

『要他具结,将来照约行事。』杨师爷说∶『这是怡和跟他的事,将来要打官司,怡和一定赢。』『赢是赢了,就是留下刚才所说的,不怕讨债的的凶,只怕欠债的穷,他如果既交不出丝,又还不出定洋,莫非封他的教堂?』

『虽不能封他的教堂,可以要他交保。那时如果受骗上当的人,进状子告他,就可以办他个「诈伪取财」的罪名。』杨师爷又说∶『总而言之,办法有的是。不过「凡事豫则立」;刑名上有所谓「抢原告」,就是要抢先一步,防患未然。你老兄照我的话去做,先叫怡和洋行写禀帖来,这是最要紧的一着。』『是,是!多承指点,以后还要请多帮忙。』正事谈得告一段落,酒也差不多了。杨师爷知道悟心还要赶回庵去,所以不耽误她的工夫,吃完饭立即告辞;古应春包了个大红包犒赏他的仆从,看着杨师爷上了轿,吩咐解缆回南浔。

归寝已是三更时分,雷桂卿头一着枕,突然猛吸鼻子,发出『嗤,嗤』的响声,古应春不由得诧异。

『怎么?』他问∶『有什么不对?』我枕头上有气味。『

『气味?』古应春更觉不解,『什么气味?』

『是香气。』雷桂卿说,『好象悟心头发上的香气。你没有闻见?』

『我的鼻子没有你灵。』

古应春心想,这件事实在奇怪,悟心并没有用他的枕头,何以会沾染香味?这样想着,不免侧脸去看,一看看出蹊跷来了。雷桂卿的枕头上,有一根长长的青丝,可以断定是悟心的头发,然则她真的用过雷桂卿的枕头?『不对!』雷桂卿突然又喊∶『这不是我的枕头,是你的。』他仰起身子说∶『我记得很清楚,这对鸳鸯枕,你绣的花样的鸳,我的是鸯,现在换过了。』古应春恍然大悟,点点头说∶『不错,换过了。你知道不知道,是哪个换的?』

『莫非是悟心?』

『不错,一定是她。她有打中觉的习惯;原来睡的是我的枕头,现在换到你那里了。』

『这——』雷桂卿惊喜交集地,『这,这是啥意思?』说着将脸伏下去,细嗅枕上的香气。

古应春本来不想『杀风景』,见此光景不能不扫他的兴了,『「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桂卿,』他说∶『你要想一想,两样资格,你有一样没有?』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古应春的意思是说,除非雷桂卿觉得在年轻英俊,或者博学多才这两个条件占有一个,就难望获得悟心的青睐。而悟心一向好恶作剧,他去请杨师爷所吃的苦头,就是悟心对他的轻佻所予的惩罚。如今将留有香泽的枕头换给他,是一个陷阱,也是一种考验;雷桂卿倘或再动绮念,后面就还有苦头吃。

雷桂卿倒抽一口冷气,对悟心的感觉当然受过了;不过那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古应春所说的话,到底不及他脑中『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印象来得深刻,所以仍为枕上那种非兰非麝、似有似无的香味,搅得大半夜六神不安。

第二天醒来,已是阳光耀眼,看表上是九点钟,比平时起身,起码晚了两个钟头;出舱一看,古应春静静地在看书喝茶。

『昨晚上失眠了?』他问。

雷桂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顾而言他地问∶『我们怎么办?』

『你先洗脸。』古应春说∶『悟心一早派人来请我们去吃点心,我在等你。』

雷桂卿有点迟疑,很想不去,但似乎显得心存芥蒂,气量太小;如果去了,又怕自己沉不住气,脸上现出悻悻之色,因而不置可否,慢慢地漱洗完了,只见小玉又来催请了。那就容不得他再多作考虑,相将上岸,到了莲池精舍,仍旧在悟心禅房中的东间坐落,那只小哈叭狗只往雷桂卿身上扑,他把它抱了起来,居然不吠不动,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它倒跟你投缘。』雷桂卿抬头一看,悟心含笑站在门口;哈叭狗看见主人,从雷桂卿身上跳了下来。转入悟心怀中,用舌头去舐主人的脸。

『不要闹!』悟心将狗放了下来,『到外面去玩。』狗通人性,响着颈下的小金铃,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去,雷桂卿笑道∶『这只狗真好玩。』

『你欢喜,送了给你好不好?』

雷桂卿大感意外,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由于存着戒心之故,就算她是真话,他亦不敢领受这份好意。

『谢谢,谢谢!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我是真的要送你。』

『真的我也不敢领。』雷桂卿说,『而且狗也对你有感情了。』

这时点心已经端出来,有甜有咸,颇为丰盛;一直未曾开口的古应春便说∶『悟心,我想赶回去办事,中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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