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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早跟他办交涉啊!夜长梦多,将来都是他的理了。』
『古老爷,要伺候「蚕宝宝」啊。』
其实,不必她说,古应春便已发觉,话问错了,环绕太湖的农家,三、四月间称为『蚕月』,家家红纸粘门,不相往来,而且有许多禁忌。因为养蚕是件极辛苦的事,一个照料不到,生了『蚕瘟』或者其他疾病,一年衣食就要落空了。所以明知该早办交涉,也只好暂且抛开。
『应春,』悟心问道∶『你问这件事,总有缘故吧?』『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他受上海怡和洋行之托,在这里收丝;放出风声去,说到时候怕不能交丝,说不定有场官司好打,闹成「教案」。人家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外国人,不喜欢闹教案,想把定洋收回,利息也不必算了。我就是代怡和来办这件事的。』『难!人家预备闹教案了,存心耍赖,恐怕你弄他不过。』『他不能不讲道理吧?』
悟心沉吟了一回说道∶『你先去试试看,谈不拢再说。』看这情形,悟心似乎可以帮得上忙,古应春心便宽了∶向雷桂卿说∶『我们明天一早进城;谈得好最好,如果他不上路,我们回来再商量。』『好!』悟心接口∶『今天老佛婆不在庵里,明天我叫她好好弄几样素菜,请雷先生。』话虽如此,由小玉下厨整治的一顿素斋,亦颇精致入味;加以有自酿的百果酒,色香俱佳,雷桂卿陶然引杯,兴致极好。古应春怕他酒后失态,不让他多喝;匆匆吃完,告辞回船。
到了第二天清晨,正待解缆进城时,只见两乘小轿,在跳板前面停住,轿中出来两个白面书生,仔细看时,才知是悟心跟小玉。
由于她们是易装来的,自以不公然招呼为宜,古应春只担心她们穿了内里塞满棉花的靴子,步履维艰,通过晃荡起伏的跳板会出事,所以亲自帮着船案,把住伸到岸上作为扶手之用的竹篙,同时不断警告∶『慢慢走,慢慢走,把稳了!』
等她们师徒战战兢兢地上了船,迎入舱中,古应春方始问道∶『你们也要进城?』
『对!』悟心流波四转,『这只船真漂亮,坐一回也是福气。小玉,你把纱窗帘拉起来。』船窗有两层窗帘,一层是白色带花纹的外国纱,一层是紫红丝绒,拉起纱帘,舱中仍很明亮,但岸上及别的船却看不清舱中的情形了。
于是悟心将那顶帽后缀着一条假辫子的青缎瓜皮帽摘了下来,头晃了两下,原来藏在帽中的长发便都披散下来;然后坐了下来,脱去靴子,轻轻捏着脚趾。
这样的行径,不免予人以风流放诞的感觉。古应春不以为奇,而雷桂卿却是初见,心中不免兴起若干绮想。『你知道我进城去做什么?』悟心问说。
『我也正要问你这话。』古应春答说∶『看你要到哪里,我叫船老大先送你。』
『我哪里也不去,等下,我在船上等你们。』悟心答说∶『你们跟赵宝禄谈妥当了最好,不然,我替你们找个朋友。』原来是特为来帮忙的,雷桂卿愈发觉得悟心不同凡俗,不由得说道∶『悟心师太,你一个出家人,这样子热心,真是难得。』
『我也不算出家人,就算出了家,人情世故总还是一样的。』
『是、是。』雷桂卿合十说道∶『我佛慈悲!』那样子有点滑稽,大家都笑了。
说笑过了,古应春问道∶『你要替我找个怎么样的朋友?』『还不一定,看哪个朋友对你们有用,我就去找哪个。』此言一出,不但雷桂卿,连古应春亦不免惊奇,看来悟心交游广阔,而且神通广大,但这份关系是如何来的呢?雷桂卿心里也存着同样的疑问,只是不便出口;悟心却很大方,从他们脸上,看到他们心里,笑笑说道∶『你们一定在奇怪,我又不是湖州人,何以会认识各式各样的人?说穿了,不足为奇,我认识好些太太,都跟我很谈得来,连带也就认识她们的老爷了。』『喔,我倒想起来了。古应春问∶』昨天你就是到黄太太那里去了?『
『是啊。』悟心答说∶『这黄老爷或许就能帮你的忙。这黄老爷是——』
这黄老爷单然一个毅字,是个候补知县,派了在湖州收竹木税的差使。同治初年曾国藩派遣幼童赴美时,他是随行照料的庶务,在美国住过半年,亦算深通洋务,所以湖州府遇到有跟洋人打交道的事,不管知府还是知县都要找他;在湖州城里亦算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那太好了。』古应春很高兴地说∶『既然替湖州府帮忙办洋务,教会里的情形一定熟悉,赵宝禄不能不买他的帐。悟心,你这个忙帮得大了。』到了湖州城里,问清楚赵宝禄的教堂在何处,就在附近挑个清静之处泊舟。古应春与雷桂卿带着一个跟班上岸;悟心在船上等,她带来一个食盒,现成的素菜,在船上热一下便可食用,正整治好了尚未动箸,不道古应春一行已经回船了。
『怎么这么快?』
『事情很顺利。不过太顺利了。』
『这是怎么说?』悟心又说∶『我总当你们办完事下馆子,我管我自己吃饭了,现在看样子,你们也还没有吃,要不要先将就将就?』
『我们也还有点船菜,不必再上岸了。我要把经过情形告诉你,看有什么法子,不让赵宝禄耍花样。』原来古应春到得教堂,见到赵宝禄,道明来意,原以为他必有一番支吾,哪知他绝口否认有任何耍赖的企图。『做人要讲信用,对洋人尤其重要,我吃了多年的教,当然很明白这层道理。两位请放心,我收了怡和洋行的定洋,丝也定好了,到时候大家照约行家,决无差错。』『可是,』古应春探询似地说∶『听说赵先生跟教友之间,有些瓜葛?』
『什么瓜葛?』赵宝禄不待古应春回答,自己又说∶『无非说我逼教友捐献。那要自愿,他不肯我不好抢他的;总而言之,到时候如果出了差错,两位再来问我,现在时候还早。』明知道他是敷衍,也明知他将来会耍赖,但却什么劲都用不上,真叫无可奈何。古应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所以神色之间,颇为沮丧。
『你不要烦恼!』悟心劝慰着说∶『一定有办法,你先吃完了饭再说。』
古应春胃口不开,但经不住悟心殷殷相劝,便拿茶泡了饭,就着悟心带来的麻辣油焖笋,匆匆吞了一碗;雷桂卿吃得也不多,两个都搁下筷子,看悟心捏着三镶乌木筷,慢慢在饭中拣稗子,拣好半天才吃一口。
『这米不好,是船老大在这里买的。』古应春歉意地说∶『早知道,自己带米来了』。
悟心也省悟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说∶『我吃得慢,两位不必陪我,请宽坐用茶。』雷桂卿却舍不得走,尤其是悟心垂着眼皮注视碗中时,是个恣意贪看的好机会,所以接口说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尽管慢用。』
悟心嫣然一笑,对她的饭不再多挑剔,吃得就快了。
等小玉来收拾了桌子,水也开了。沏上一壶茶来,扑鼻一股杏子香,雷桂卿少不得又要动问了。
『那没有什么诀窍。』悟心答说∶『挑没有熟的杏子,摘下来拿皮纸包好,放在茶叶罐里,隔两天便有香味了。不但杏子,别的果子,也可以如法炮制。』『悟心师太,』雷桂卿笑道∶『你真会享清福。』悟心笑笑不作声,转脸问古应春∶『你的心事想得怎么样了?』
古应春确是在想心事,他带着藩司衙门的公文,可以去看湖州知府,请求协助;但如传了赵宝禄到案,他仍旧是这套说法,那就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落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太划不来了。
等他说了心事,悟心把脸又转了过去∶『雷先生,要托你办件事。』
『是、是。』雷桂卿一叠连声地答应,『你说,你说。』『我写个地址,请你去找一位杨师爷;见了面,说我请他来一趟,有事求他。』悟心又加一句∶『他是乌程县的刑名师爷。』做州县官,至少要请两个幕友,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一个管刑名、一个管钱谷,权柄极大。请乌程县的刑名师爷来料理此案,不怕赵宝禄不就范。雷桂卿很高兴地说∶『悟心师太,你真有办法!把这位杨师爷请了来对付赵宝禄,比什么都管用。』『也不见得,等请来了再商量。』于是悟心口述地址,请古应春写了下来,船老大上岸雇来一顶轿子,将欣欣然的雷桂卿抬走了。
『你要不要去睡个午觉?』悟心说道∶『雷先生要好半天才会回来。』
『怎么?那杨师爷住得很远,是不是?』
『不但住得远,而且要去两个地方。』
『为什么?』
悟心诡秘地一笑说道∶『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