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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劳绩,上头到底也知道的。吃亏就是便宜,大人存心厚道,后福方长。』
倪良耀是老实人,对他这两句泛泛的慰词,亦颇感动,不断拱手说道∶托福,找福!『
主人并无送客之意,这算是抬举,王有龄不能不知趣,主动告辞,便又陪着倪良耀谈了些时局和人物,从他口中,得知何桂清捐输军饷,交部优叙奖励,也常有奏折,建议军务部署,朱笔批示,多所奖许,圣眷正隆。这些情形,在王有龄当然是极大的安慰。
辞出天后宫,王有龄在轿子里回想此行的种种,无一事不是顺利得出乎意料之外,因而心里不免困惑,一个人到底是靠本事,还是靠运气?照胡雪岩的情形来说,完全是靠本事,想想自己的今天,似乎靠运气。
这话也不对!他在想,胡雪岩本事通天,如果没有自己,此刻自是依然潦倒,怀才不遇的人,车载斗量,看来他也要靠运至于自己呢?如果不是从小习于吏事,以及这一趟从京师南下,好好看了些经世之学的名著,为黄宗汉所赏识,那么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过派上个能够捞几个钱的差使,黄宗汉决下会把浙江漕米海运的重任,托付给自己。照此一说,还是要有本事。
有本事还要有机会,机会就是运气。想到这里,王有龄的困惑消失了,一个人要发达,也要本事,也要运气。李广不侯,是有本事没有运气,运气来了,没有本事,不过昙花一现,好景不长。
现在是运气来了,要好好拿本事出来,本事在胡雪岩身上,把胡雪岩收服了,他的本事就变成了自己的本事。这样深一层去想,王有龄欣然大有领悟,原来一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用人,用人又先要识人,眼光、手腕,两俱到家,才智之士,乐予为己所用,此人的成就便不得了了。
由于这个了解,王有龄觉得用人的方法要变一变,应该恩威并用,特别是对胡雪岩,在感情以外,更加上权术、笼络之道,无微不至。
半个月的工夫,一切公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该要回杭州了。王有龄了为犒劳部属,特设盛宴,宴罢宣布∶『各位这一趟都辛苦了,难得到上海来一趟好好玩两天!今天四月初四,我们准定初七开船回杭州。』
说完,从靴页子里取出一叠红封袋,上面标着名字,每人一个,连张胖
子都不例外,封袋里面是一张银票,数目多寡不等,最多的是周委员那一个,一百两,最少的是那个庶务的,二十两。
『这是「杖头钱。』他掉了句文,」供各位看花买醉之需。『
说到『看花』那就是『缠头资』了,周、吴二人已经发觉。阿珠成了胡雪岩的禁脔,不便问津,好在三多堂各有相好,有钱有工夫,乐得去住两天。
『他也去逛一逛。』王有龄又对高升说,『我要到我亲戚那里去两天,放你的假吧!』高升也有一个红包,是二十两银子。
托词到亲戚家住,其实是住在梅家弄。这个秘密,始终只有胡雪岩一个人知道。这一天晚上,王有龄约了他在畹香的妆阁小酌,有公事以外的『要紧话』要谈。
半个月之中,王有龄来过四越,跟畹香已经打得火热,自己的身分也不再瞒她,这天要谈的话,就是关于畹香的。把她安排好了,王有龄还要替阿珠安排。
他的心思,胡雪岩猜到一半,是关于畹香的,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但觉得不宜冒失。先要探探畹香的口气,所以等一端起酒杯就说∶『畹香,王大老爷要回去了。』
一听这话,她的脸色马上变了,看上去眼圈发红,也不知她是做作还是真心?不过就算做作,也做得极象,离愁别恨,霎时间在脸上堆起,浓得化不开。
『哪一天动身?』她问。
『定了初七。』王有龄回答。
『这么急!』畹香失声说道。
『今天初四。』胡雪岩屈着手指说∶『初五、初六、还有三天的工夫,也很从容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跟王大老爷说,』
『我!』畹香把头扭了过去,『叫我说什么?我说了也没有用,办不到的!』
『怎么呢?』胡雪岩逼进一层,『何以晓得办不到?』
畹香把脸转了过来,皱着眉、闭着嘴,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是极为踌躇的样子,几次欲语又休,终于只是一声微喟,摇摇头,把一双耳环晃荡个不住。
『有话尽管说呀!』王有龄拉住了她的手说,『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如你的愿,就办不到,我也一定说理由给你听。不要紧,说出来商量。』
『跟哪个商量?只好跟皇帝老爷商量!』
『皇帝老爷』的称呼,在王有龄颇有新奇之感,特别是出以吴侬软语,更觉别有意趣,便即笑道∶『有那么了不起,非要皇帝才能有办法?』
『自然罗!』畹香似乎觉得自己极有理,『除非皇帝老爷有圣旨,让你高升到上海来做官┅┅』
原来千回百折,不过要表明舍不得与王有龄相离这句话。本主儿此时不会有所表示,敲边鼓的开口了。
『畹香!』胡雪岩问道∶『你是心里的话?』
『啊呀,胡老爷。』畹香的神色显得很郑重,『是不是要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看。』
『我相信,我相信!』王有龄急忙安慰地说。
『我也相信。』胡雪岩笑嘻嘻地接口∶『畹香,初七你跟王大老爷一船
回杭州,好不好?『
『怎么不好!只怕王大老爷不肯。』
『千肯万肯,求之不得!只有三天工夫了,你预备起来!』
这话连王有龄都有些诧异,为何胡雪岩这等冒失,替人硬作主纳妾?但以对他发解甚深,暂且不响,静观究竟。王有龄尚县如此,畹香自然格外困惑,而且也有些惊惶,怕弄假成真,变得骑虎难下。
『怎么样?是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来谈,还是由我找三阿姨去谈?
或者请尤五哥出面?『
这是谈『身价』,越发象真了!畹香不断眨着眼,神态尴尬,但她到底不是初出道的雏儿,正一正脸色,坐了下来,带些欣慰的口气答道∶『蛮好!
我自家的身体,自己来谈好了。我先要请问王大老爷是怎么个意思?『
王有龄怎么说得出来?当然是胡雪岩代答,『王大老爷怎么个意思,你还不明白?』他这样反问,而其实是一句遁词,他最初就是使的一句诈语,目的是要试探畹香对王有龄究有几许感情?经此一番折冲,心中已经有数,这时倒是要问一问王有龄了。
『我当然明白。』畹香接着他的话,『不过我不敢说出来。自己想想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这一下连王有龄也明白了,如果想把她置于侧室,恐怕未必如愿,他怕谈下去会出现窘境,彼此无趣,便即宕开一句∶『慢慢再谈吧!先吃酒。』
这句话与胡雪岩心思正相符,他也觉得畹香的本心已够明白,这方面不须再谈,所以附和着说∶『对啊!吃酒,吃酒。有话回头你们到枕上去谈。』
畹香见此光景,知道自己落了下风。看样子王有龄亦并无真心,早知如此,落得把话说漂亮些,如今变得人家在暗处,自己在亮处,想趁这三天工夫敲王有龄一个竹杠,只怕办不到了。
这都是上了胡雪岩的当!畹香委屈在心,化作一脸幽怨,默默无言地,使得王有龄大生怜惜之心。
『怎么?』他轻轻抚着她的肩问∶『一下子不高兴了?』
这一向,畹香索性哭了,『嗯哼』一声,用手绢掩着脸,飞快地后后房奔了进去,接着便是很轻的『息率、息率』的声音传了出来。
王有龄听得哭声,心里有些难过,自然更多的是感动,要想有所表示,却让胡雪岩阻止住了,『不要理她!』他轻声说道,『她们的眼泪不值钱,一想起伤心的事就会哭一场,不见得是此刻受了委屈!』
听了他的话,王有龄爽然若失,觉得他的持论过苛,只是为了表示对他信服,便点点头,坐着不动。
『雪公!』胡雪岩问道,『你把你的意思说给我听,我替你办。』
『我的意思┅┅』王有龄沉吟了好半天才说出来∶『如果把她弄回家去,怕引起物议。』
他对畹香恋恋之意,已很显然。胡雪岩觉得他为『官声』着想,态度是不错的,不过也不妨进一步点破∶『畹香恐怕也未见得肯到杭州去,讨回家去这一层,大可不必想它。照我看,雪公以后总常有到上海来的时候,不妨置作外室。春二三月,或者秋天西湖风景好的时候,把她接到杭州去住一阵子,我另外替雪公安排「小房子」。你看如何?』
『好,好,』王有龄深惬所怀,『就拜托你跟她谈一谈,看要花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