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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用。只要你说一句,愿意不愿意?』
『哪里会不愿意?你倒说,为啥只要我说一句愿意,就有用处?』
『这因为,你身上就有一样有用处的东西,只问你肯不肯借出来用一用?你要肯,拿出来就是。』月如将他的话,细细体味了一会,恍然大悟,板起脸问∶『你要我借给哪个用?』
『还有哪个?自然是胡大先生。』
『哼!』月如冷笑,『我就晓得你会出这种不要脸的主意!』『人人要脸,树树要皮,我哪里会不要脸?不过事急无奈,与其让同行骂我不要脸,不如在胡大先生面前不要脸。你说,我的打算莫非错了?』
『你的打算没有错。不过,你不要脸,我要脸。』『这件事,他知、你知、我知,没有第四个人晓得,你的脸面一定保得住。』月如不作声,显然是同意了。
『大先生。』唐子韶说∶『这件事我想要跟蓉斋商量;他的脑筋好,一定有妥当办法想出来。』蓉斋姓施,此人是湖州德清城内公顺典的管总。为人极其能干,公顺典是他一手经营,每年盈余总是居首,论规模大小,本来在廿三家典当中排列第五、六,如今是最大的一家,架本积到三十万千文不多,胡雪岩心想,唐子韶要跟施蓉斋去商量,是办事的正道,所以毫不迟疑地同意了。『大先生,有没有话要我带给蓉斋?』
『有的。』胡雪岩问道∶『你哪一天走?』
『我随时可以走。』
『好的。等我想一想再告诉你。』
『这样好了,』唐子韶问∶『大先生哪天中午有空?』
这要问胡雪岩十二个姨太太中,排行第五的宋娘子;胡雪岩有应酬都归她管,当下叫丫头去问,回话是一连十天都不空,而且抄了一张单子来,哪天人家请,哪天请人家,写得清清楚楚。
『你问我哪天中午有空,为啥?』
『是月如,总想弄几个菜孝敬大先生。我想不如请大先生来便饭;有什么交代蓉斋的话,顺便就可以告诉我了。』听这一说,胡雪岩心里高兴,因为不但可以看看月如,而且也很想吃月如所做的菜。于是拿起单子来,仔细看了一会说∶『后天中午的两个饭局,我都可以不去。就是后天中午好了。』『是,是。』唐子韶又说∶『请大先生点几个菜。』原来月如本在厨房中帮忙,虽非灶下婢,也只是往来奔走,传递食盒;只是她生性聪明,耳濡目染,也做得一手好菜。当初胡雪岩挑这个貌不出众的丫头送唐子韶,就因为他讲究饮馔,而她善于烹调之故。这三年来,唐子韶拿『三荒十月愆余』、『随园食单』中开列的食谱,讲给月如听了。如法炮制,复加改良,颇有几味连胡家的厨子都佩服的拿手菜;只是月如颇自矜其手艺,不肯轻易出手,因而不大为人所知而已。
『月如的菜,样样都好;不过有几样做起来很费事。』『不要紧。大先生尽管吩咐。』
胡雪岩点点头说∶『做一样核桃腰子。』
这就是颇费工夫的一样菜。先拿羊腰或猪腰用盐水加生姜煮熟,去膜切片;再挑好核桃肉剥衣捣烂,与腰片拌匀,不锅用极小的火,下停手地炒,直到核桃出油,渗入腰片,再用好酱酒、陈酒、香料烹透。是下酒的妙物。
『还有呢?』
『有一回月如做来孝敬老太太的蒸蛋,也不错。』『喔,那是三鲜蛋,不费事,还有呢?』
『我就想到这两样。』胡雪岩又说∶『菜千万不要多,多了糟蹋。再说,一个人的工夫到底有限,菜多了,照顾不到,味道总不免要差。』『是,是。后天中午,请大先生早早赏光。』
唐子韶就住在公济典后面,分租了人家一进房子,三楼三底,前后厢房;后厢房朝东的一间,月如用来做厨房。楼上外面两间打通,作起坐之用;最里面一间,才是卧室。胡雪岩一到,接到楼上去坐,雪白铜的火盆,生得极旺;窗子是新糊的,虽关紧了,屋子时仍旧雪亮,胡雪岩卸了玄狐袍子,只穿一身丝绵袄裤,仍旧在出汗。
坐定不久,楼梯声响,上来的月如,她上身穿一件紫色湖绉袄裤,下面是散脚的贡呢夹裤——胡雪岩最讨厌年轻妇女着裙子,胡家除了胡老太太,全都是袄裤,月如也是如此。见了胡雪岩,裣衽为礼,称呼一直未改,仍旧叫『老爷,』她说∶『发福了,气色更加好,红光满面。』『红光是太热的缘故。』胡雪岩摸着脸说。
『老爷穿的是丝绵,怪不得了。』月如转脸向唐子韶说,『你快去看看,老爷的衣包里面,带了夹袄裤没有?』『对,对,』唐子韶猛然拍一下自己的额角,『我早该想到的。』说着,起身就走。
于是,月如坐下来问老太太、太太;当家的大姨太太——姓罗行四,家住螺蛳门外,因而称之为『螺蛳太太』。再就是「少爷『、』小姐『,一一问到;唐子韶已经从胡雪岩的跟班手里,将衣包取来了。
『老爷,』月如接过衣包说道∶『我伺候你来换。』当着唐子韶,自然不便让她来执此役,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自己来。』
『那就到里面来换。』
月如将胡雪岩引入她的卧室,随手将房门掩上。胡雪岩便坐在床沿上,脱棉棉换夹,易衣既毕,少不得打量打量周围,家具之中只有一张床最讲究;是张红木大床,极厚的褥子,簇新的丝绵被,雪白的枕头套,旁边摆着一枚蜡黄的佛手,拿起来闻一闻,有此桂花香,想来是沾了月如的梳头油的缘故。
『换好了没有?』房门外面在问。
『换好了。』
『换好?我来收拾。』接着,房门『呀』地一声推开,月如进来将换下的丝绵袄裤,折齐包好。
胡雪岩这时已走到外面,正在吸水烟的唐子韶站起来问道∶『大先生,是不是马上开饭?』
『好了就吃。』胡雪岩问道∶『你啥辰光到湖州。』『今天下半天就走。』
『喔,那我要把交代蓉斋的话告诉你,第一,今年丝的市面不大好,养蚕人家,今年这个年,恐怕很难过,你叫他关照柜台上,看货稍微放宽些。』『是的。』
『第二,满当的丝不要卖——』
『满当的丝,大半会发黄,』唐子韶抢着说∶『不卖掉,越摆越黄,更加不值钱了。』
『要卖,』胡雪岩说∶『也要先把路脚打听打听清楚,如果是上海缫丝厂的人来收,决不可卖给他们。』『是的。』唐子答应着,却又下了一句转语∶『其实,他们如果蓄心来收,防亦无从防起。』『何以见得?』
『他们可以收了当票来赎啊!』
『我就是要这样子』。胡雪岩说∶『人家赎不起当头,当票能卖几个钱,也是好的。』
『大先生真是菩萨心肠。』唐子韶感叹着说。
『也不是啥菩萨心肠,自己没有啥损失,能帮人的忙,何乐不为?说老实话,一个人有了身价,惠而不费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好做,只在有心没有心而已。』『大先生是好心,可惜有些人不知道。』
『何必要人家晓得?惠而不费而要人家说一声好,是做官的诀窍;做生意老老实,那样做法,晓得的人在背后批评一句沽名钓誉,你的金字招牌就挂不牢了。』『是,是。大先生真见得到。不过——』
『你不要「白果」、「红枣」的,谈得忘记辰光!』月如大声打断他的话,『开饭了。』抬头看时,已摆满了一桌的菜,除了胡雪岩所点的核桃炙腰与三鲜蛋以外,另外蒸的是松子鸡,炒的是冬笋鱼,烩的是火腿黄芽菜,再就是一大碗鱼圆莼菜汤与杭州到冬天家家要制的腌菜。
『老爷吃啥酒?』月如说道∶『花雕已经烫在那里了。』『好,就吃花雕。』
斟上酒来,月如又来布菜,『我怕方裕和的火腿,老爷吃厌了。』她说∶『今天用的是宣威腿。』『你的话也说得过分了,好火腿是吃不厌的。』胡雪岩挟了一块宣威腿,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说道∶『谈起宣威腿,我倒说个笑话你们听听。盛杏荪最喜欢吃宣威腿,有人拍他马屁,特为托人从云南带了两条宣威腿,送到他电报局,礼帖上写的是「宣腿一双」,这一来犯了他的忌讳——』盛杏荪名字叫盛宣怀。『唐子韶乘间为月如解释。
『犯他的忌讳,他自然不高兴罗?』月如问说。『是啊!』胡雪岩答道∶『当时他就发脾气∶』什么宣腿不宣腿的?拿走,拿走!「过了几天,他想起来了,把电报局的饭司务叫了来问∶『我的腿呢?」饭司务听懂了,当时回报他∶』大人的两条腿,自己不要「局里的各位老爷把大人的两条腿吃掉了。」『胡雪岩说得极快,象绕口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