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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东西。』宝森爱不忍释,『总得二百两银子吧?』『森二老爷中意,就不必问价钱了。请留着用吧!』汪惟贤不容他谦辞,紧接着又说∶『敝东交代,森二老爷不必带烟盘,太累赘,都由我们预备。』说到这样的话,倘再客气,就变得虚伪了。宝森拱拱手说∶『胡大先生如此厚爱,实在心感不尽。不过,人,我准定只带一个,带多了也是累赘。』『是,是。我们那里有人,森二爷少带也不要紧。还有,现在是国丧,穿着朴素,森二老爷不必带绸衣服等穿孝期满,在上海现做好了。』他说什么,宝森应什么。等汪惟贤一走,想一想不免得意,用新得的烟枪过足了瘾,看辰光未时已过,宝均金已经下朝了,乘兴省兄,打算去谈一谈这件得意之事。
宝均金家的门上,一看『二老爷』驾到,立即就紧张了,飞速报到上房宝均金刚想关照∶说我头疼,已经睡了。只见宝森已大踏步闯了进来,料想挡也挡不住,只能叹口气,挥一挥手,命门上退了下去。
『你那件事,过一阵子再说。』宝均金一见了他老弟的面就先开口,『这会儿办东太后的丧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哪一件?』宝森要他老兄托人情的事太多了,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所以如此发问。
『你不是兜揽了一件帮人争产的官司吗?』
『喔,那一件。』宝森答说∶『如今我可没工夫管人家的事了。』
原来宝森受人之托,有件庶出之子,向嫡出长兄要求分家的官司,要求宝均金向顺天府尹说情,将庶出之子的状子驳回。他从杨乃武那一案,受刘锡彤之累,为清议抨击以后,凡是这类牵涉刑名的案件,不愿再管,无奈宝森一再纠缠,只能饰词敷衍;每一次要想不同的理由来拖延,深以为苦,因而此刻听得宝森的话,顿觉肩头一轻,浑身自在了。『我特为来跟大哥说,我要到上海去一趟,总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喔,』宝均金问道∶『到上海去干什么?』
『有人请我去玩两三个月。管吃管住,外带管接管送,一共是四管;自己一个子儿都不用花。
『好家伙。管你到上海玩两三个月,不要分文,谁那么阔啊?』
『胡雪岩。』
『原来你交上「财神」了!』宝均金立刻沉下脸来,『你可别胡乱许了人家什么,替我添麻烦。』宝森愕然,『人家会有事托我?』他问∶『会是什么事呢?』『谁知道?此人的花样,其大无比;这一趟是来替左季高筹划借洋债,说不定就会托你来跟我噜苏。』『哼!』宝森微微冷笑,『有海岳山房在那里,哪轮得到我来跟你噜苏。』
宝均金装作不曾听见,呼噜噜地抽了几口水烟,开口问道∶『你哪一天走?』
『就在这几天。』
宝均金点点头,喊一声∶『来啊!』将听差宝福唤来吩咐∶『到帐房里支二百银子,给二老爷送了去。』『谢谢大哥!』宝森请个安,又说了些闲话,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宝福悄然而至,走到宝均金面前说道∶『朱铁口来过了,替胡大人送了一份礼来。』『哪个胡大人?』
『有手本在这里。』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胡光墉』;不由得就关切了,『送的什么?』他问。
『一个成化窑的花瓶。』
『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大的便是两万银子。宝均金心想,胡雪岩既然送了两万银子,就大可必再在宝森身上作人情,而居然作了,并且这个人情还不轻,看起来是个很厚道的人。同时又想到宝森一走,耳根清净,便对胡雪岩越有好感了。
『朱铁口走了没有?』
『还没有。』
宝均金便将朱铁口传唤到上房问道∶『那胡大人是怎么说的?』
『胡大人说想送中堂一份礼,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我问他打算送多重的礼?他说两万银子。我就让他买花瓶。他还托我代送;花瓶送来了,银子也交到帐房里了。』『有什么话托你转达的没有?』
『没有。我倒也问过他;他说只不过佩服中堂为国贤劳,本想上门来求见请安,又怕中堂最近因为大丧太忙,不敢冒昧。』宝均金的顾虑消释了。这两万银可以安心笑纳;倘或附带有有一句什么请托的话,反倒不便帮忙,两万银子如果舍不得退回,良心上就不免要自责。
遣走朱铁口以后,宝均金仍在考虑胡雪岩送的这笔重礼,不帮他的忙,良心上仍不免要自责;要帮他的忙呢,又觉得自己一向主张『西饷可缓、洋款不急』,忽然很热心地赞成左宗棠借这笔洋债,出尔反尔,启人疑窦。如何得以筹划出一个两全之道,成了他这天念兹在兹的一桩心事。
第二天一早上朝,在轿子里忽然想起宝森告诉他的,丁宝桢当年的故事。丁宝桢以清廉知名,但身为总督,开府西南,朝廷的体制不能不顾,家乡贵州的亲友,翻山越岭,千辛万苦来投靠,没有那么多闲差使可应酬,招待食宿,致送回乡盘缠的情谊不能不尽,这些都在他每个月一万两左右的『养廉银子』中支付,尽管量入为出,总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照一般督抚惯例,方便得很,写张纸条,向藩库提银若干,因窘即时可解至于亏空如何弥补,不必费心,有藩司,有榷税的候补道,甚至首府、首县为他想办法。但那一来,就谈不到整饬吏治了。
于是,堂堂『制台大人』也不免要向当铺求援了。可是,他又有什么东西能当到上千上万银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当身分、当面子的办法;取一只皮箱,随便找些旧衣服塞满上锁,再取两张封条,盖上『四川总督部堂』的大印,标明日期,在皮箱上十字交叉,满浆实贴。然后派戈什哈抬到当铺里去当。
朝奉吓一跳,从来没有听说总督也会当当的;便很客气地请问∶『要当多少银子?』
『五千银子。』
朝奉又吓一跳,五千银子不是小数目要问一问『是什么贵重东西,能不能看一看?』
『不能看。大人亲手贴的封条,谁敢揭开来?』『那末——』
『你不必多管。』戈什哈抢着说道∶『你只凭封条好了。将来赎当的时候,只看封条完整,就是原封不动。你明白了没有?』
朝奉自然明白了,如数照当。丁宝桢倒是好主顾,下个月藩库将养廉银子送到,立刻赎当。从此丁宝桢当当,成了规矩,只凭封条不问其他。
宝均金心想,左宗棠借洋债,如果照丁宝桢的办法,岂不省事?而且目前也正是一个机会。于是默默盘算了一阵,到得军机处,立刻派苏拉到『南屋』去请了徐用仪来,邀到僻处,悄悄相语。
『左帅借洋款的事,接头好了没有?』
『接头好了。这一回的条件,确是比以前来得好。这也是胡雪岩力盖前愆的缘故。』徐用仪又说∶『本来早就想出奏了,为有东太后的大事,不能不暂缓一缓。』
『也不必再缓。请你转告左帅,要朝廷批准他借,必得交户部议奏,那就要算老帐了。』宝均金突然问道∶『丁稚璜当当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徐用仪不知他忽有此问的用意,陪笑答道∶『那是个有名的笑话,知道的人很多。』
『不是笑话。』宝均金正色说道∶『如果我是朝奉,看几件破烂衣服,让他当五千银子,怎么对得起东家?外头也一定有闲话,不知道我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他只有硬吃一注,不让我掀他的底牌,我拿他没办法。左帅借债也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奇+書网…QISuu。cOm]朝廷看他的老面子,不跟他计较。你懂我的意思不?』
徐用仪怎能不懂?可是他也很圆滑,不作正面回答,只说∶『中堂的美意,我相信左大人一定能够领会。』『好,不过,』宝均金沉着脸说∶『丁稚璜当当,几乎月月如此;左帅借洋债可就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请你千万说清楚。』『是。』
答应归答应,说不说又另是一回事。徐用仪退值以后,先去访胡雪岩,将宝均金的话,告诉了他,商量最后的那句话,要不要说?『当然不必说。』胡雪岩答道∶『事情明摆在那里,西征军事成功了,以后也再不会借洋款了。至于海防要借,那也不是左大人跟我的事。既然如此,何必又说这话,惹左大人不高兴?』
徐用仪听从他的主张,到了贤良寺,转达了宝均金的意见。左宗棠本来就想这么办,但未想到宝均金如此『大方』;欣慰之余,乘兴亲自执笔起草奏稿。
第一段当然是陈述边务之重要,以及各省协饷,不能及时而至,拖欠年复一年,越积越多的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