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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奶奶认为要商量的正就是这一点。猜测阿巧姐预备重堕风尘的动机,不外三种∶第一是为生计所逼;第二是报复胡雪岩;第三是借此为阅人之地,要好好觅个可靠的人,为一世的归宿。
『我在想,』七姑奶奶分析过后,谈她自己的意见∶『第一,她不必愁日子不好过,她自己跟我说过,手里有两三万银子的私房;而况分手的时节,胡老爷总还要送她一笔钱。至于说到报复,到底没有深仇切恨,要出人家的丑,自己先糟蹋名声出了丑;她不是那种糊涂人。想来想去,只有这样子一个理由∶想挑个好客人嫁!』『为了要嫁人,先去落水?这种事从来没有听说过。』怡情老二大为摇头,『除非象阿金那样,挑个小白脸养在小房子里;要挑好客人是挑不到的。』这话可以分两方面来听,一方面听怡情老二始终是不信阿巧姐会出此下策的语气;另一方面亦可以听出她不以阿巧姐此举为然。而无论从哪方面来听,都能使七姑奶奶感到欣慰的。
『二阿姐,我亦不相信七阿巧姐会走上这条路。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面是帮我小爷叔的忙;一面也是为阿巧姐的好。二阿姐,这件事上头,你要看我五哥的分上,帮一帮我的忙!』怡情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七姑奶奶,说到这话,你该罚!你的吩咐,我还有个不听?』她质问着,『为啥要搬到五少来?』
『是我的话说得不对,你不要动气。我们商量正经;我原有个主意——。』
七姑奶奶是打算着一条移花接木之计,特地托号子里的秦先生,写信给宁波的张郎中,想撮合他与阿巧姐成就一头姻缘。这话说来又很长;怡情老二从头听起,得知张郎中如何与阿巧姐结识,以及后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怅然而返的经过,对此人倒深为同情。
『七姑奶奶,你这个主意,我赞成。不过,是不是能够成功,倒难说得很。男女之间,完全靠缘分;看样子,阿巧姐好象跟他无缘。』『不是!当初是因为我小爷叔横在中间,奇#書*網收集整理这面一片心都在他身上,张郎中再好也不会中意;那面,看阿巧姐是有主儿的,知难而退。其实,照我看,阿巧姐既然不愿意做人家的偏房,嫁张郎中就再好不过。第一,张郎中的太太最近去世了,以他对阿巧姐那一片痴情来说,讨她回去做填房,也是肯的;第二,张郎中年纪也不大。』七姑奶奶问道∶『阿巧姐今年多少?』
『她属羊的。今年——,』怡情老二扳指头算了一下,失声惊呼∶『今年整四十了!』
『她生得后生,四十倒看不出。不过总是四十了!』七姑奶奶停了一下,歉然地说∶『二阿姐,我说一句你不要生气,四十岁的人,又是这样子的出身;只怕要做人家的正室,不大容易!』『岂止不大容易?打着灯笼去找都难。』怡情老二很郑重地问道∶『七姑奶奶,张郎中那里,你有几分把握?』『总有个六七分。』『六七分是蛮有把握的了。我今天就去看阿巧姐,问她到底是啥意思?如果没有这样的打算,自然最好;倘使有的,我一定要拦住她。总而言之,不管她怎么样打算,我一定要做个媒。』『你是女家的媒人,我是男家的。我们一定拿它做成功也是件好事。』
『当然是好事。不过,好象委屈了张郎中。』
提到这一层。七姑奶奶想起自己嫁古应春以前,由胡雪岩居间安排,拜王有龄的老太太做义女的往事,顿时又有了灵感。
『二阿姐,既然你这样说,我们倒商量商量看,怎么样把阿巧姐的身分抬一抬?』
七姑奶奶的安排是,请胡老太太收阿巧姐为义女;于是胡雪岩便是以『舅爷』的身分唱一出『嫁妹』了。这原是古人常有之事,在此时此地来说,特别显得情理周至,怡情老二自然赞成,也为阿巧姐高兴,认为这样子做,她倒是『修成正果』了。
七姑奶奶也很得意于自己的这个打算;性子本来急,也正兴头的时候,当时就要邀怡情老二一起去看阿巧姐,当面锣、对面鼓,彻底说个明白。倒还是怡情老二比较持重,认为应该先跟阿金碰个头,打听清楚了邀她一起去谈,更容易使阿巧姐受劝。
『那也好!』七姑奶奶问道∶『我们就去看阿金。』『这——,』怡情老二知道阿金因为养着小白脸,忌讳生客上门;但这话不便明说,所以掉个枪花∶『七姑奶奶,你的身分不便到她那里。我叫人去喊她来。』于是她唤带来的小大姐,赶到兆富里去请阿金;特别叮嘱喊一乘『野鸡马车』,坐催阿金一起坐了来。在这等候的当儿,少不得又聊家常。怡情老二的话中,颇有厌倦风尘之意;但也不曾表示要挑个什么样的人从良,七姑奶奶思路快,口也快,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要提出诤劝。
『二阿姐,你不要一门心思不转弯,那样也太痴了!你始终守着我五哥,守到头发白也不会成功。这里头的原因,五哥想必跟你说过。他领一帮,做事要叫人心服;弟兄穷得没饭吃,他还要多立一个门户,你想,这话怎么说得过去?二阿姐,你死了这条心吧!』怡情老二无词以对。默然泫然,惟有背人拭泪。七姑奶奶也觉得心里酸酸地好不自在;倒有些懊悔,不该拿话说得这么直。
『说真的,』她没话找话,用以掩饰彼此都感到的不自然,『那位张郎中倒是好人,家道也过得去;我就怎么没有想到,早应该替你做这个媒。』『多谢你,七姑奶奶!命生得不好,吃了这碗断命饭;连想做小都不能够,还说啥?』
话中依然是怨怼之意。使得一向擅于词令的七姑奶奶也无法往下接口了。
幸好,兆富里离此不远;一辆马车很快地去而复回,载来了阿金。她在路上便已听小大姐说过,所以一见七姑奶奶,不必怡情老二引见,很客气地问道∶『是尤家七姑奶奶?生得好体面!』『不敢当!这位,』七姑奶奶问怡情老二,『想来就是阿金姐了?』
『是啊!』怡情老二做主人,先替阿金要了食物饮料;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七姑奶奶为了关心阿巧姐,特意请你来,想问问你;这两天阿巧姐是不是到你那里去了?』『她常到我那里来的。』『阿金姐,』七姑奶奶说,『我们是初会,二阿姐知道我的,心直口快。我说话有不到的地方,请你不要见气。』这是因为阿金跟怡情老二,谈到阿巧姐时,一上来便有针锋相对之势;七姑奶奶深怕言事碰僵,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伤了和气,所以特为先打招呼。
阿金也是久历风尘,熟透世故的人,自知一句『她常到我这里来的』答语,语气生硬,隐含敌意,成为失言;所以歉然答道∶『七姑奶奶你言重了!我的嘴笨;二阿姐又是好姊妹,说话不用客气。你可千万不能多我的心!』既然彼此都谦抑为怀,就无须再多作解释,反倒象真的生了意见。不过,有些话,七姑奶奶因为彼此初交,到底不便深问;要由怡情老二来说,比较合适。因而报以一笑之外,向旁边抛了个眼色示意。
怡情老二点点头,接下来便用平静的语气,向阿金说明原委∶『阿巧姐跟胡老爷生了意见。「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也不必去说它;总而言之,恐怕是要分手了。七姑奶奶跟阿巧姐的感情一向是好的;当初作成他们的姻缘,又是七姑奶奶出过力的,不管怎么说,阿巧姐的事,她不能不关心。刚刚特地寻了我来问我;我实在不晓得。阿巧姐好久没有碰过头了,听说这两天到你那里去过,想必总跟你谈了,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喔,』阿金听完,不即回答,却转脸问七姑奶奶,『阿巧姐跟胡老爷的感情,到底怎么样?』
『不坏啊!』
『那就奇怪了!』阿金困惑地,『她每次来,总怨自己命苦。我问她∶胡老爷待你好不好?她总是摇头不肯说。看样子——。』下面那句话,她虽不说,亦可以猜想得到。这一下,却是轮到七姑奶奶有所困惑了;『阿巧姐为啥有这样的表示?』她问,『他们要分手,也是最近的事;只为胡老爷的家眷要到上海来了,大太太不容老爷在外面另立门户,阿巧且又不肯进她家的门,以致于弄成僵局。要说以前,看不出来他们有啥不和的地方!』阿金点点头,『这也不去说它了。』她的脸色阴沉了,『也许要怪我不好。我有个堂房姑婆,现在是法华镇白衣庵的当家师太;一到上海,总要来看我,有时候跟阿巧姐遇见,两个人谈得很起劲。我们那位老师太,说来说去无非「前世不修今世苦」,劝她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