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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起来,总在五月中就可以动身了。』
『对了。』
『那我跟云公暂且作个约定,以五月十五为期,如何?』
『好的。我也照这个日子去作安排。』何桂清又说∶『你托我的事,我替你办了。潘叔雅人倒不俗,我们现在常有往来。承他的情,常有馈遗,想辞谢吧,是你老兄面上的朋友,似乎不恭,只好愧受了。』
话中是很愿屈尊交潘叔雅这样一个朋友,而后叔雅对他的尊敬,则从『常有往来,常有馈遗』这些话中,表现得明明白白。胡雪岩的愿意,就是要替他们拉拢,所以听得何桂清的话,当然感到欣慰。
照规矩,他亦还需有所表示,『云公爱屋及乌,真是感同身受。』他拱拱手说。
『哪里,哪里!』何桂清心里在想,真叫『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相隔没有多少日子,不想他也会掉文了!虽是尺牍上的套话,总算难能可贵,这样想着,便又笑道∶『雪岩兄,曾几何时,你的谈吐大不相同,可喜之至。』
胡雪岩略有窘色,『叫云公见笑!』他急转直下地说∶『有件事,想跟云公请教。』说着,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听差。
这是有要紧话说,何桂清便吩咐听差回避,然后由对面换到胡雪岩下首,侧过头来,等他发话。
『我想请教云公一件事,』胡雪岩低声说道,『现在有一批人,一时糊涂,误犯官军,很想改过,不知道朝廷能不能给他们一条自新之路?』
『怎么不能?这是件绝好之事!』 何桂清大为兴奋,『这批人是哪里的?』
问到这话,胡雪岩当然不肯泄底,『我亦是辗转受人之托,来手做事很慎重,详情还不肯说。不过,托我的那人,是我相信得过的。我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心想云公是有魄力、肯做事的人,所以特地来请教。』他略停一下又说∶『如今我要讨云公一句话,此事可行与否?朝廷可有什么安抚奖励的章程?』
『一般都是朝廷的子民,如能悔过自新,朝廷自然优容,所以安抚奖励,都责成疆吏,相机处理。』何桂清又说,『我为什么要问这批人在哪里,就是要看看归谁管,如果是苏州以西,常州、镇、扬一带,归江南、江北两大营,怡制台都难过问。倘或是苏州以东,许中丞是我同年,我可以跟他说,诸事都好办。』
听得这话,胡雪岩暗暗心喜,『那么,等我问清了再回报云公。不过,』
胡雪岩试探着问∶『我想,招抚总不外有官做、有饷领,云公,你说是不是
呢?『
『给官做是一走的,看那方面人数多少,枪械如何,改编为官军,要下委札派相当的官职。饷呢,至多只能过来的时候,关一次恩饷,以后看是归谁节制,自有「粮台」统筹发放。』
胡雪岩所想象的,亦是如此。只是授官给饷,都还在第二步争取,首先有句话,关系极重,不能不问清楚。
『云公,』他特意摆出担忧的沉重脸色,『我听说有些地方弃械就抚的,结果上了大当,悔之莫及。不知可有这话?』
『你是说「杀降」?』何桂清大摇其头,『杀降不祥,古有明训。这件事你托到我,就是你不说,我也一定要当心。你想想,我无缘无故来造这个孽干什么?再说,我对你又怎么交代?』
『是!是!』胡雪岩急忙站起来作了个揖∶『云公厚爱,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提醒云公而已。』
『是你的事,我无有不好说的。不过,这件事要快,迟了我就管不到了。』
『我明白,就在这两三天内,此事必有个起落。不过还有句话,我要先求云公体谅。』胡雪岩说∶『人家来托我,只是说有这件事,详情如何,一概不知。也许别有变化,作为罢论,到那时候,我求云公不要追究。』
『当然。我不会多事的。』
『还要求云公不必跟人谈起。』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此事作为罢论,我就当根本没有听你说过。总而言之,我决不会给你惹麻烦。』
『云公如此体恤,以后我效劳的地方就多了!』
这句话中有深意,意思是说,只要何桂清肯言听计从,不是自作主张,他就会有许多办法拿出来,帮何桂清升官发财。
『正要倚重。』何桂清说∶『老兄阛阓奇才,佩服之至。前几天又接得雪轩的长函,说老兄帮了他许多忙。我跟雪轩的交情,不同泛泛,以后要请老兄以待雪轩者待我!』
于是由此又开始叙旧,一谈就谈得无休无止。许多客来拜访,何桂清都吩咐听差,请在花厅里坐,却迟迟不肯出见,尽自应酬胡雪岩。
这让客人很不安,同时也因为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所以一再告辞,而主人一再挽留,最后还要留着吃晚饭,胡雪岩无论如何不肯。等到脱身辞了出来,太阳已快下山了。
轿伕请示去处,胡雪岩有些踌躇,照道理要去看一看三婆婆,却又怕天黑了不方便。如果回到金阊栈,则出了城就无需再进城,这一夜白耗费在客栈里未免可惜。左右为难之下,想到了第三个去处,去拜访潘叔雅。
不过天黑拜客,似乎礼貌有亏,而且一见要谈到他所托的事,如何应付,预先得好好想一想,仓促之间,还是以不见面为宜。
于是又想到了第四个去处,『喂!』他问轿伕∶『有个有名的姑娘,叫黄银宝,住在哪里,你晓不晓得?』
轿伕歉然赔笑∶『这倒不晓得了。』
『苏州的堂子,多在哪一带?』
『多在山塘。上塘丁家巷最多。』轿伕建议∶『我们抬了胡老爷到那里问一问就知道了。』
一家一家去访艳,胡雪岩觉得无此闲工夫,大可不必。而且就寻到了,
无非陪着裘丰言吃一顿花酒,也干不了什么正经。这样一想,便断然决定了主意,回客栈再说。
一到金阊栈,迎面就看到周一鸣,一见胡雪岩如获至宝,『胡先生,胡先生!』他说,『等了你老一下午。』
胡雪岩未及答言,只见又闪出来一个后生,长得高大白皙,极其体面,那张脸生得很清秀,而且带点脂粉气,胡雪岩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似地,一时愣在那里,忘了说话。
『他叫福山。』周一鸣说,『是阿巧姐的兄弟。』
『怪不得!』胡雪岩恍然大悟,『我说好面熟,象是以前见过!这就不错了,你跟你姐姐长得很相象。』
福山有些腼腆,『胡老爷!』那一口苏州话中的脂粉气更浓,然后,跪了下去磕头。
『请起来,请起来!』
福山是他姐姐特地关照过的,非磕头不可,胡雪岩连拖带拉把他弄了起来,心里十分高兴,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福山长得体面,还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我一大早到木渎去了。特地把他带了出来见胡先生。』周一鸣说。
『怪道,早晨等你不来。』胡雪岩接着又转脸来问福山∶『你今年几岁?』
『十九岁。』
『学的布店生意?』
『是的。』
『有几年了?』胡雪岩问,『满师了没有?』
『满师满了一年了。』
只问了两句话,倒有三处不符的地方。胡雪岩的记性极好,记得阿巧姐告诉过他的话,因而问道∶『你的小名不是叫阿顺吗?』
『是的。』福山答道,『进布店学生意,老板叫我福山,就这样叫开了。』
『我记得你姐姐说你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满师。』
『我是十九岁。我姐姐记错了。』
『那么,你满师不满师,你姐姐总不会记错的罗?』
『也可以说满师,也可以说不满师。』周一鸣代为解释∶『他学生意是学满了,照例要「帮师三年」,还没有帮满。』
『现在都弄妥当了?』胡雪岩看着周一鸣问。
『早已弄妥当。』周一鸣答道,『 「关书」已经拿了回来。』
『那好。』胡雪岩又问福山,『你姐姐拿你托付给我,我倒要问你,你想做点啥?』
『要请胡老爷┅┅』
『不要叫老爷!』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叫先生好了。』
『噢!』福山也觉得叫『老爷』碍口,所以欣然应声∶『先生!』
『你是学布生意的,对绸缎总识货罗?』
『识是识。不过那爿布店不大,货色不多,有些贵重绸缎没有见过。』
『那倒不要紧,我带你到上海,自然见识得到。』胡雪岩又说,『做生意最要紧一把算盘。』
『他的算盘打得好。』周一鸣插嘴说道∶『飞快!』
『噢,我倒考考你。你拿把算盘坐下来。』
等福山准备好了,胡雪岩随口出了一个题目,四匹布一共十两银子,每匹布的尺寸不同,四丈七、五丈六、三丈二、四丈九,问每尺布合到多少银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