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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人在那里,你先去认一认,再作道理。人不对,不必再谈,人对了,看你的意思,你说东就东,你说西就西,我决无二话。『
人心到底是肉做的,听得他这样说,阿巧姐不能再迟疑了,其实她的迟疑,倒不是对她丈夫还有什么余情不忍割舍,只是想到她娘家,应该让胡雪岩拿笔钱出来,替她娘养老。这个条件,似乎应该在此时一并来谈,却又不知如何谈法?迟疑者在此,而胡雪岩是误会了。
『那么你请坐一坐,我总要跟主人家去说一声。』她又问∶『你可曾雇了轿子?』
『这方便,我轿子留给你,我另雇一乘。』胡雪岩说,『到了金间栈,你从边门进来,我叫人在那里等你。』
这样约定了,胡雪岩先离了潘家,轿子是阊门附近的,坐过两回,已经熟识,等吩咐妥当,另雇一乘,赶回金阊栈,再赁一间屋子,关照伙计,专
门守在边门上,等阿巧姐一到,悄悄引人,然后进来照一照面,无需开口。
一切布置妥帖,胡雪岩方回到自己屋里,坐候不久,周一鸣领着小狗子等人,吃了饭回来,一个个脸上发红,似乎喝了不少酒。彼此又作了一番寒暄,胡雪岩便海阔天空地谈苏州的风光,同一鸣会意,是要拖延辰光,就在一旁帮腔,谈得极其热闹,却始终不提正事。
小狗子有些忍不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插进一句话去∶『胡大老爷,我们今天还想赶回木读,时间太迟了不方便。现在就动手吧!』
『喔,喔,』胡雪岩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再略等一等,等钱庄的伙计一到,凑够了银钱,我们马上动手。好在只是画一个花押,快得很。』
这样一说,小狗子就又只好耐心等候,但局促不安的情状,越来越明显。
胡雪岩冷服旁观,心头疑云愈密,暗暗又打了第二个主意。
正想托词把周一鸣找到一边商量,那守候的伙计出现了,他也很机警,提着茶壶来冲茶,暗中使了一个眼色,竟连周一鸣都不曾发觉。
于是胡雪岩告个便,在另一层中见着阿巧姐,悄悄说道∶『回头我引一个人出来,你细细看,不要作声。我马上又会回来。』
叮嘱完了,仍回原处,对阿巧姐的丈夫招招手。那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人,只是望着小狗子,用眼色在讨主意。
『胡大老爷,你有啥话,跟我说!』
『没有啥要紧话,不过,这句话也不便让外人听见。』胡雪岩又连连招手,『请过来,请过来。』
乡下人纵或不上『台盘』,但私底下说句话,何至于如此畏缩不前?所以小狗子不便再加阻挠,那个姓陈的,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主人出去。
胡雪岩是何等角色?一看这姓陈的,木头人似地只由小狗子牵线,便不待阿巧姐来『验明正身』,即已料到了七八分,因而引到外面,面对着阿巧姐所隐藏的窗户,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你到底姓啥?』
『我姓陈。』
这句话答得极爽利,显见不假,于是胡雪岩又问第二句∶『你是阿巧姐的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他显了原形,支支吾吾地嗫嚅着不知所云。果然,胡雪岩暗叫一声∶惭愧!若非临时灵机一动,叫小狗子骗了一千多两银子去,那才真是明沟里翻船,吃了亏还不能声张,声张出去,是个绝大的话柄。
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是声色不动,反倒好言安慰。『老陈,小狗子玩的把戏,我都晓得,你跟我说实话,我不难为你。回头在小狗子面前,我也不识破,免得害你为难。』
最后这句话,说到了这个老实人心里,『胡大老爷,我跟你说了实话,』
他很认真地问∶『你真的不会告诉小狗子?』
『真的。你要不要我罚咒?』
说到这话,姓陈的放心了,当时将内幕实情,和盘托出,他是阿巧姐的堂房『大伯子』,欠了小狗子的钱,所以不得不受小狗子的挟制,让他来冒充阿巧姐的丈夫。讲明了旧欠一笔勾销,另外送他一个大元宝。
有这样荒唐事!胡雪岩问道∶『你不怕吃官司?』
『我也怕!』那姓陈的哭丧着脸说,『小狗子说不要紧,中人、代笔都是自己人,告到县衙门里,只说那张笔据是假的,根本没得这回事。』
『这家伙!』胡雪岩心想,小狗子倒厉害,要让他吃点苦头,于是悄悄
说道∶『你不要怕,回头他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只要咬定不曾跟我说实话,小狗子就不会怪你了。』
脑筋简单的人,只有这样教他,姓陈的倒也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只说∶『晓得,晓得。』
相借回了进去,小狗子的脸色阴晴不定,但等胡雪岩说出一句话来,他的神态马上又轻松了。
『来,来!』胡雪岩说∶『我们就动手,立好笔据,你们抬了银子,早早回木渎,大家省事。』
周一鸣不知就里,只当已经证实,姓陈的果真是阿巧姐的丈夫,得此结果,总算圆满,于是欣然安设笔砚,让小狗子把笔据铺在桌上,首先在中人名下画了花押,接着是小狗子和代笔拈起笔来画了个『十』字,最后轮着姓陈的,『十』字都不会画,只好蘸了印油,盖个手印。
手续齐备,该当『过付』了,胡雪岩说∶『老周,你是中人,先把笔据拿好,等付清了款子,再把笔据交给我。』说着,略微使个眼色。
周一鸣恍然大悟,还有花样!一把就将笔据抢在手里,一折两,两折四,紧紧捏住。
于是胡雪岩又说∶『婚姻大事,合也好,分也好,都要弄得清清楚楚,现在笔据是立下了,不过男女两造,只有一造到场,而且就是男方,我们也是初见。』他问周一鸣∶『老周,你是中人,万一将来有了纠葛,你怎么说?』
周一鸣知道他是有意作此一问,便装作很诧异地说∶『有什么纠葛?』
『是啊!』小狗子也赶紧接口,『有啥纠葛?绝不会有的。』
『不然。』胡雪岩向姓陈的一指,『我看他不大象阿巧姐的丈夫,刚才私底下问了一声,他一口咬定不假。这且不去说它了,不过,这张笔据,还要有个手续,才能作数。我们替人办事,总要做得妥当扎实,不然将来男婚女嫁出了麻烦,是件不得了的事。』
『对!』周一鸣帮腔∶『这个中人不好做。假使说是钱债纠纷,大不了中人赔饯就是。如果人弄错了,说要陪个阿巧姐出来,怎么赔法?』
『就是这话罗。』胡雪岩说,『人是货真价实的本人,还是冒充?阿巧姐不在这里,无法来认,也就不去说它,至少这张笔据,要能够证明它是真的。』
听说阿巧姐不在这里,小狗子大放其心,心头一宽,脑筋也灵活了,他振振有词的说∶『胡大老爷的话,一点不错,要中人,要代笔,就是要证明这张笔据是真的。我倒不懂,胡大老爷你还要啥见证?』
『有中人,有代笔是不错。』胡雪岩淡淡一笑,『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万一出了纠葛,打到官司,堂上也不能只凭老周一个人的见证,我们不如到县衙门里,在「户房」立个案,好比买田买地的「红契,一样,请一方大印盖一盖。要多少花费,都归我出。』
『好,好!』周一鸣首先赞成,对小狗子说∶『这一来我们中人的责任都轻了。』
小狗子支吾着不置可否。这是突出不意的一着,乡下人听到『县衙门』,心里存怯意,提到书办,就想起城隍庙里,面目狰狞的『判官』。到了『户房』,书办如果说一声∶下乡查一查再说。西洋镜就完全戳穿了。
然而,这是极正当的做法,无论如何想不出推辞的理由。因此,小狗于急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到周一鸣的诡秘的笑容,以及他手里捏
着的那张笔据,蓦然意会,银子不曾到手,自己的把柄先抓在别人手里,这下要栽大跟斗了!
这一转念间,就如当头着了一棒,眼前金垦乱爆,一急之下,便乱了枪法,伸出手去,要抢周一鸣掌握中的笔据。
一抢不曾抢到,周一鸣却急出一身汗,慌忙将字据往怀里一塞,跳开两步,将双手按在胸前,大声说道∶『咦,咦!你这是做啥?』
小狗子一看行藏等于败露,急得脸如土色,气急败坏地指着周一鸣说∶『事情太罗嗦!我不来管这个闲事了。请你把笔据拿出来,撕掉了算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周一鸣相当机警,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红脸』,然后好让胡雪岩出来打圆场、『讲斤头』,于是一伸手做个推拒的姿态,同时虎起脸说∶『慢慢,小狗子,我们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片血心,